入定瞬間,祁震真的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祁震不是感覺自己來到了另外一個天地、另外一個世界,而是以爲自己過去身處的浩土,是一片虛僞不實的世界,自己是從那個虛假的世界之中脫離而出,回到“真實”之中。
在“真實”世界之中的祁震,並不是那個出身天南之地的祁家青年,也沒有獲得《霸仙真解》的傳承,更沒有拜入玄天宗的經歷。
在祁震腦海之中的,是另外一個記憶,這個記憶之中,人類只龜縮在少數幾片區域之中,築起高牆,在內中的安全地帶中艱苦地生存着,在外面,無不是可以上天入海、叱吒風雷的強大異獸,惡劣的氣候讓尋常人類根本沒法離開自己聚落太過遙遠。
“真實”的世界中,如今是朱雀王朝第二百六十七年,以供奉朱雀圖騰和異獸族羣的人類王朝,也已經到了搖搖欲墜的時期。
在當今的時代之中,玄武北邦逐漸興盛,其所代表的玄武圖騰,背後自然也有着玄武神獸的庇護,北邦的崛起,自然也是玄武神獸不斷強大的象徵。
人類雖然只是蝸居在小小的安全區域之中,但對於絕大多數凡人而言,也不是真的太過狹隘渺小的地方。
北邦的核心區域就是一片曠大的肥沃黑土地,內中是人類村落與城鎮零星分佈,如今北邦總體蒸蒸日上,君王臣民都覺得日後有機會取代朱雀王朝,成爲中央神州的主人。
中央神州,異獸麒麟棲息之地,這種天生神異的生物,並沒有對望侵略的擴張,但是他們對待人類也說不上友好。
在這種神聖異獸的影響下,中央神州是一片極爲適合萬物生離棲息的所在,也是塵世生靈競逐的戰場。
人類在這漫長的戰爭之中,只是擔當了各方神聖異獸的奴僕,勝利的一方,可以跟隨其所敬奉的神聖異獸,遷徙到中央神州,享受物資充沛繁華的生活,縱然只是爲奴,但這也比四方零落的邊陲之地要好太多了。
至於祁震、“真實”世界中的祁震,他本人並不是四方異獸王邦的任何一方族民。這樣的身份,無論是如今在中央之地的朱雀王朝,還是其他各邦,都是被排斥和驅逐的罪民,只有犯下最惡劣的罪行,纔會被剝奪向四方異獸敬奉效忠的資格。
作爲罪民,他們會被各方王邦驅逐到最不適合生活的區域,在艱苦的叢林沼澤之中跟妖邪惡祟爭奪生機。
但人類的韌性,或許就是在這一點一滴之中磨練起來的,祁震的祖上作爲罪民,來到這片起伏的山川之中,刀耕火種、開闢村寨,艱苦生活了數代人。
“震,你在看什麼?”身旁一個聲音傳來,是祁震的未婚妻——笙。
在這個時代,人們彼此稱呼,往往只有一個字。文字是極爲神秘、帶有奇異力量的存在,作爲稱呼,越是複雜,那就代表那個人的經歷越雄奇偉大,同時也是那個人強大的象徵,否則生命本身無法承載那種奇異的力量。
祁震摸了摸未婚妻的秀髮,笙因爲常年的勞作,而曬得古銅色的皮膚顯得異常健康,這樣的女子在村寨之中就是相當重要的財產,祁震能有這樣的女子作爲未婚妻,是作爲村寨武士的特權之一。
祁震看着遠方山林,有一陣一陣的黑煙飄上天空之中,說道:“那是玄武北邦的狼煙傳訊,看來朱雀王朝的軍隊正在往這邊來。”
笙站在祁震身邊,踮起腳尖,好奇地眺望遠方,問道:“你怎麼知道那是北邦的狼煙?又怎麼知道朱雀王朝的軍隊在往這裡來?”
祁震指着狼煙說道:“狼煙是北邦的特產,我曾經進入林中小心探查過,他們燒的東西會發出刺鼻的氣味,趕走附近的野獸。而且煙霧很濃,又是黑煙,北邦的兵士會用一塊布遮在狼煙之上晃動,按照長短不同的節奏,飄出煙霧就可以傳訊……三短一長,就是敵軍正在前來的意思,看來北邦的軍隊也在不遠處了。”
笙看着祁震的眼神飽含着熱切,說道:“震,你真是厲害,我完全不知道這些事情。”
“只要經常離開寨子除去探查,自然就會慢慢了解這些事情了。”祁震說道。
笙低下頭去,說道:“大長老說了,我們女人不能隨便離開寨子。”
祁震笑着撫摸笙的腦袋,說道:“大長老說得也沒錯,朱雀王朝的羽人軍時不時會攻擊我們這樣的罪民村寨,山下有幾個寨子都被羽人軍給殺光了。”
笙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恐懼,說道:“他們不會來我們的寨子吧?”
祁震搖頭道:“我們的寨子依山而建,必要的時候大家還可以躲進洞中,羽人軍的箭射不進來。”
“那你呢?”笙緊緊抓着祁震身上簡單的獸皮衣衫,焦急問道:“大長老經常派你離開寨子探查,萬一碰上羽人軍怎麼辦?我好擔心!”
祁震順勢將笙抱在懷裡,感受對方的體溫,在笙的耳邊說道:“你放心吧!大長老已經將寨子的異術教給我了!遇見羽人軍,我只會更早發現他們!”
笙的神情顯露出興奮,小聲謹慎地說道:“大長老真的把異術教給你了?沒有人知道吧?”
祁震笑道:“沒有!我只告訴你一個!”
笙將臉靠在祁震的胸膛上,閉上雙眼,享受着這難得的幸福,說道:“你能告訴我,我很高興、我真的好高興,你這次離開寨子,一定要小心!”
祁震一點頭,鬆開笙之後,彎下腰去,拿起一柄石頭磨成的矛尖,手腳輕盈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如今的祁震、或者說村寨武士震,只有一個念頭、一種舉動,並不會因爲祁震有過中州仙道的記憶與經歷,震這個人就會猛然地御風飛起,步伐起落之間,也不是上乘的輕身步法,而是非常熟悉周圍環境的野蠻人。
明明腦海深處還有着原本的記憶,但此時此刻的祁震,卻沒有把那些過往當一回事,心裡想着的是周圍藏在不知何處的軍隊,以及叢林之中看不見的道路。
除了各自王邦之中,已經開闢的人煙道路之外,世間根本沒有多少是能提供人類往來的“道路”。甚至可以說,道路的概念只是屬於異獸治下的文明,而不屬於這些脫離了文明的罪民。
但祁震另外有一番自信,作爲罪民的後裔,縱然揹負着先祖的罪孽,可是他卻不覺得自己身爲罪民,會比身處王邦之中的普通平民低賤。
更重要的是,祁震身懷的秘密、村寨大長老傳授的異術,能夠讓他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看得更遠!是一般人類都做不到的。
異術的力量到底該如何掌握,大長老每次都是私下告知祁震,而且每次只說一點點,主要還是讓祁震自己體會。
就在不久之前,祁震發現自己可以用虛無的意念,將自己的石矛移動起來,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受自己的掌控一樣,將石矛投擲除去,射穿了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大樹。
即便是面對笙,這件事情祁震也沒有說出來,因爲祁震察覺到,自己已經和村寨中的族人,有了些許的不同了,而這種不同,恐怕是他們所不能理解的,難怪大長老要自己嚴守秘密。
穿梭在炎熱潮溼的山林之中,祁震早就熟悉了自己的方位和前進的方向。按照慣例來說,自己所出生的村寨,其實也是在朱雀王朝的管轄之下,但實際上朱雀王朝的軍隊和治民官根本就不會來到此地附近。
溼熱的氣候和危機四伏的叢林,本來就是尋常人類不能靠近的禁地,祁震的先祖在這片山林中開闢村寨,每一步都是帶着鮮血。
而村寨所處的大山,基本上是朱雀王朝最北邊的界限,再往北就是玄武北邦的地帶。
與朱雀王朝遠離洪荒不同,玄武北邦這幾年來不斷派軍隊駐紮山林四周,向南方推進,祁震作爲村寨武士,已經多次到玄武北邦的軍隊營地附近探查,這才瞭解到北邦的一些情況,其中就包括他們使用狼煙傳訊的方式。
玄武北邦早已是蓄勢待發,無論是軍隊的集合準備、還是邦中平民的動員號召,北邦早已超過搖搖欲墜的朱雀王朝。
而這次祁震前往的方向卻不是北邦的軍營,反倒是一路穿插南下,要尋找朱雀王朝的軍隊所在。
先前北邦的軍隊動作頻頻,朱雀王朝之中也有高明之士察覺,即便是國政動亂、萬民不安,朱雀王朝還是能夠派出相當實力的軍隊前來應付玄武北邦,其中就包括羽人軍。
在這個時代,居於各方的神聖異獸地位最高,其次是有別於四方異獸和神州麒麟的各種妖邪異種,它們往往居於洪荒各處,和神聖異獸對峙割據,也有部分掌握着人煙聚落、效仿異獸。
再往下的,就是異獸掌控下的各族“獸類人”。因爲部分異獸的強大體魄和異樣血脈,他們能夠與普通人類交合,誕下帶着異獸特徵的半人類。
朱雀王朝之中,最大的一支就是繁衍了近千年的羽族人,其先祖乃是朱雀麾下的白翅隼,天性好淫。除了身負白色羽翼的特徵傳給了羽族人,同時還有好淫的特性,所以才能繁衍出相當規模。
羽族人骨骼輕盈,思維較之一般人類還要低下,但身負羽翼天生便可飛行,擅長射箭,從空中如雨射落的箭矢,很長時間都是朱雀王朝攻敵致勝的關鍵。
羽人軍就是這麼一支讓敵人膽寒的軍隊,祁震已經見識過好幾個罪民村寨被從天而降的箭矢毀滅,他無論如何也不希望,自己出生的村寨會是羽人軍、或者朱雀王朝下一個要覆滅的地方。
或許跟祁震同族的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此時的他們,已經變成被玄武王邦所庇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