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闕長老雖然常年在成器殿中度日,但是卻沒有像灰袍怪人那樣呆木的神情,反倒是生氣勃勃,對祁震說話。【..】
祁震穩了穩心神氣血,方纔說道:“弟子是霞風洞府、溯光真人門下,祁震。”
“祁震?嗯……你就是那個祁震?”金闕長老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問道。
祁震不明白什麼叫做“那個祁震”,但也只好點點頭。
金闕長老也沒有多問,而是單刀直入,說道:“你剛纔一直盯着老夫這麼長時間,看出什麼沒有了?”
聽見金闕長老此言,祁震正欲說話,玉恆率先搶話道:“金闕長老,祁震禁授一年,請您自重……”
話語未完,金闕長老大手一揮,一股灼熱氣流撲面襲來,直接將玉恆拍在石室牆壁之上,氣流湍流不息,卻不見金闕長老有何動作,足見長老修爲深厚。
“老夫行事,何時需要理會這麼多的條條框框了?”金闕長老臉色雖然黝黑似炭,但兩根濃眉卻如雪白亮,向上一挑,怒氣迸發如火山隆起,讓人不禁心中顫慄。
“這位老人家的脾氣可真夠厲害的……”祁震心中暗道,他回頭看了一眼玉恆,被灼熱氣流死死壓在牆壁之上,渾身動彈不得,臉色也變得跟煮熟的蝦蟹一樣紅彤彤的,讓人觀之有如身陷熔爐之中。
“弟子今日得見三層雲紋符交相疊加之手段,實在是大開眼界。”祁震怕金闕長老真的不顧門中律例,強行要傷玉恆,當機立斷,說出自己的判斷。
金闕長老聞言之後,眼色稍變,充斥石室的灼熱氣流猛然一收,頓時氣溫驟降,讓人第一次感覺到,陰涼山體內中本是這本寒涼,更讓人體會到金闕長老修爲的高深。
“三層?看你的樣子不像是修習符之道的人,居然還有這樣的眼力。”金闕長老看了看祁震身後的長刀,饒有興致地問道。
祁震謙虛地笑了笑,說道:“弟子也只是猜測而已,至於是怎麼看出的,弟子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也說,這裡不是什麼弘法殿、也不是戒律殿,沒有對錯之分。”金闕長老說到這些地方時,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屑
祁震思考了一下,內心重新回顧了自己剛纔在強光之中所捉摸到的一絲絲玄妙痕跡,眉頭緊皺,因爲以他對雲紋符以及仙道法術的理解,完全說的是腹中無物,而金闕長老在玄天宗之內除了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氣,也是一等一的法術大家,所以祁震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所見所想。
然而涉及到雲紋符這類事情之上,脾氣頗差的金闕長老也變得有耐心起來,直接就在石桌之上摳腳,絲毫不像是一名玄天宗的長老,而是像是世俗之中的木工瓦匠一般粗俗。
到最後,祁震環顧四周,咬了咬牙,說道:“弟子學識淺薄,對符之道完全說不上是瞭解,所以只能以粗淺的方式來描述了。”
金闕長老點點頭,示意祁震繼續說下去。
祁震指着石室的一個角落,說道:“就好比這一處角落般,角落處向外延伸,有三面牆,除了一左一右,地面也算是一面牆。弟子過去所見到的雲紋符,無論再怎樣精妙繁瑣,都是描繪在一面牆之上,若是再複雜一點,無非就是像幾面牆壁層層壘砌一般,相互平行、互不干擾。”
祁震頓了一頓,指着兩處牆壁,說道:“而剛纔弟子所看見長老描繪的雲紋符,則是在一片‘地面’之上,立起了兩面牆壁,就好像……就好像一個口袋似的,有着十分充裕的範圍,讓雲紋符充斥其中,而且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去,雲紋符都是相互串聯在一起的,牽一髮而動全身……弟子能說的就是這麼多了,還請長老指正。”
金闕長老細心地摳腳,從腳趾之間搓出一團泥垢,隨便一彈,然後笑着說道:“唉呀,這年頭能有你這樣眼力見地的人不多了……臭小子看見沒,人家一眼就看穿了老夫壓箱底的功夫,你呢?成天就知道悶聲苦幹,卻不懂得動一動腦筋!”
金闕長老後半句話是對着灰袍怪人所說的,灰袍怪人低了低頭,但是臉上神色卻沒有太多變化,好像已經習慣金闕長老的語氣了。
灰袍怪人反應平淡,讓金闕長老覺得好像自己的拳頭打在了空處一樣,氣不打一處來,臉色有些不佳,若不是黝黑的臉龐遮掩住,恐怕能夠嚇人一跳。
“你說的不錯,可是還差那麼一點。”金闕長老沒有看向祁震,拿起桌上那根暗紅色的圓柱,扔向了祁震,祁震連忙小心接住。
“我問你,一間房間要怎麼樣才能算是建造完工?”原本是煉器、符的大家,金闕長老問的問題卻更像是世俗泥瓦匠一樣。
祁震思索了一番,說道:“要有牆壁、地面、屋頂、以及門窗,方能成爲一件房屋。”
“接近了。”金闕長老說道。
祁震知道對方想要自己參悟出其中道理,於是看了看手裡這根圓柱。祁震發現,這根圓柱其實就是一根鐵棍般的事物,材質與色澤,都與一般金鐵無異,祁震雖然對煉器材料不熟悉,但是神識掃視而過,也不覺得這是多麼神妙的天材地寶,不過這跟金鐵圓柱的鑄煉方式應該很是純熟。
金鐵圓柱長不過一尺,但是無論握在那一處,都感覺是握在圓柱的重心一樣,讓祁震很是驚異。祁震再度觀瞧,發現圓柱兩頭雖然封閉,但內裡應該是空心的。
祁震內心猛然一跳,一個想法、非常模糊,卻又以極快的速度從內心閃過,祁震禁閉雙目,緊緊握着圓柱,似乎想重新找到那個消逝的念頭。
“我知道了!”祁震大喝一聲,在空曠的石室之內,祁震的聲音迴盪不已,喊出這句話的時候祁震不自覺地使出真氣。
“哦?知道什麼了?”發現祁震的異樣,金闕長老臉色有些得意。
“房屋能成爲房屋,不是因爲牆壁門窗,而是因爲內裡中空。”祁震語速極快,像是唯恐什麼東西消失一般:“因爲之有中空,房屋裡面纔能有空間、才能夠讓人居住於其中。就好似成器殿的這處石室,在遙遠的過去,本是一座渾然山體,只有憑藉大神通、力,將內中鑿空,纔能有如今面貌。但實際上,對於這處石室而言,並沒有聳立起牆壁門窗、而是將山體掏空!”
祁震好似發現了什麼新鮮事物一樣,眼神也激動起來:“所以一間房屋、或者往更深處說,能夠容納事物的,並非是在其外面聳立起層層屏障、使其與外界隔離,而是要使萬物中空,虛懷若谷,成谷、成淵、成空,方能居於其中!”
“哼!”金闕長老臉上唯有笑意,卻沒有笑出聲來,而是哼了一聲,然後單手成爪,將祁震手裡緊握的圓柱攝回。
“還算是勉強過關吧。”金闕長老脾氣相當惡劣,過去不少想來成器殿求得法器的門人弟子,都有不少被打出殿去的,不是那些人不懂得禮貌,相反,獻媚一般的討好是金闕長老最討厭的,無法成爲金闕長老認可之人,根本無法接觸金闕長老所煉製的一切事物。
金闕長老看着手裡的圓柱,說道:“你剛纔說我描繪的雲紋符像是牆角,其實也差不多的了,但是老夫更想建築一間‘房子’,一間能夠容納雲紋符的‘房子’,而不是單純只平鋪在紙上的雲紋符。想要有這樣的一間‘房子’,靠聳立起牆壁門窗是無用的,只有虛懷若谷,內中陷空的狀態下,才能營造出讓雲紋符居於內中的‘房子’。”
說到這裡金闕長老也有些嘆息,說道:“可惜啊,百年光陰難成一器,能構建出一個‘角落’已經是不得了了,還想內中陷空、虛懷若谷……哼!簡直是癡人說夢!”
金闕長老好似對自己的作品很不滿意,隨手扔在石桌之上,不住地低聲嘆氣。
祁震不敢說話,像兩旁的丹華真人和玉恆看了看,而他們對煉器之道也是不甚熟悉,更無法像祁震這樣一語道破金闕長老描繪雲紋符的關竅所在,光是聽兩人對話,就足以讓自己受益良多。
其實祁震還有一個相當冒險的想法,一直沒有說出來,但是那個想法完全只是自己異想天開,連祁震自己都覺得是旁門左道,所以只好忍着不說,嘴裡微微吐氣,將這種詭異想法拋出腦外。
金闕長老與祁震一番對話,忽然覺得自己一生努力都白費了一般,看着桌上的圓柱,拿起來,又一次扔給了祁震,說道:“這根柱子是以金、銀、銅、鐵、錫,五種精金萃取鑄煉而成,內裡中空,老夫給裡面加了一顆鉛球和些許水銀。柱子內壁也已法力刻下雲紋符,可是隻有一道……原本是想以此物煉製成法器,但是可惜,老夫修爲不夠,壽元不多了,這個柱子,權當做是給你參悟吧。”
祁震連忙說道:“弟子不敢,此物乃是長老心血,弟子哪裡敢輕易收下!”
金闕長老側過臉去,根本不想再看那根圓柱,嘴裡喝罵道:“老夫說一不二!這等失敗之作,老夫看見都覺得噁心!”
祁震無奈,看了看左右,只好將圓柱收入乾坤囊中,然後看了看丹華真人,對方臉色也頗爲尷尬,畢竟此番前來另有要事,於是祁震就上前說道:
“這個……長老,弟子此次前來,其實另有所求,還要請長老指點一番。”
金闕長老嘆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來,將石桌角落上的小鼎爐拿起,細心打量道:“就是這個玩意兒吧,嗯……倒是罕見,你們從哪裡得來的?”
祁震說道:“是從天南之地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