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娘哀容慘淡,靠在梨花木椅上,她斬斷的雙手扣在身後微微顫抖,一身紫色霓裳已然是紅褐色的,沾染了不少的風塵。面無顏色的小鏡在幺娘身後靜默地站着,周身沉浸在一片黯淡的陰影之下,不注意看卻是看不太到她。
金倉鼠一進來便見到前後反差如此強大的幺娘,不禁發出感慨:“想不到施毒如此精妙的幺娘竟淪落到如此地步。”
秦於易一揮摺扇:“是了。”
廖木傾一瞥他倆那副痛惜的樣子,不滿地道:“她害人無數,有此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杵在門口沒有走進去的喻顏扶着門低語:“我與幺娘在他們的利益爭鬥中只是棋子,幺娘終身若此,而我……恐怕好不到哪裡去!”慵散地轉身,卻差點撞上一人,好在及時停住,擡眼,那人明眸若星,脣畔含笑,正是冷淪明。
“你嘟囔什麼?”
喻顏一怔,剛剛說的很小聲,只盼冷淪明是沒有聽見的,唯唯諾諾道:“沒,沒什麼……”
冷淪明一笑,正要說話時,藥王莊院子的屋檐上一道黯淡的光如一條直線劃過,伴隨着“嘟——”的一聲,喻顏急呼:“是,‘一線天’!”
冷淪明看着那片天,若有所思地道:“的確。”
喻顏想着不由得低聲說出口來:“爹是催我回去了麼。”
冷淪明道淡然地道:“我看他不是催促你,而是保護你。”
喻顏訝然,急問道:“怎麼說?”
“喻府在江湖一直很有勢力,雖然地處江南,但是江湖雖大,喻府在哪裡不是有線人安排着。”冷淪明淡淡地說,像是在陳述一件事,並無它意,“你爹一定是知道你受制於人的事情……”
喻顏驚道:“你怎麼那麼瞭解喻府?”
“這個江湖上雖然有很多在暗中進行的事,但我基本都知道”冷淪明笑得一臉深意,“還沒有遇到過意外。”
“屈祖教只是江南新起的幫派,創教不過十幾年,消息的獲取有這麼強大麼?”
冷淪明淺笑不語,一雙沉靜的眸子注視着喻顏的雙眼,這給喻顏很不祥的預感,彷彿冷淪明真如他自己所言,的確是洞悉她、以及喻府的一切。
王聞湊上前指着冷淪明,撫須對喻顏道:“丫頭,你是聰明,但不及他。”
喻顏頓時尷尬起來,有些發怒道:“哼,不就是詭計多端麼!”
冷淪明面色有些難看,卻沒有怒意:“這也是我強於人的地方。”
喻顏的兩腮微紅,只好不理他們,反進屋子裡對秦於易等人道:“我,我得回喻府……”
秦於易等人俱是一愣,廖木傾問:“爲何如此突然?”
“我爹發了‘一線天’喚我,不得不回。”喻顏解釋道。
秦於易散開摺扇搖晃着:“好,我們也一起離開。”這話說得極其乾脆,喻顏和廖木傾都是怔住。蒙嵩紅着臉急急拉住秦於易:“不行。”
喻顏也接着道:“是了,你們不是要儘快回烏山麼?”
秦於易不理蒙嵩,轉而對喻顏正色道:“那也一起下山,你一個人我不放心,何況我當初在喻老爺那可是一口當應的呢。”
當此時門外一人走進來,但見那人揹着陽光而進,大致可見其虎背熊腰、雄壯挺拔。那人語調輕快地粗厚:“這倒不麻煩秦公子了,我會送她回喻府。”
金倉鼠詫異問道:“你是何人?”
衆人驚訝望去,那人卻是久日不見的駱天。
喻顏二話不說執劍衝上前就是橫刺一刀,駱天面上一驚一怔,穩穩地退避二步,問道:“顏顏,何故刺我?”
喻顏沉着臉,斜身又是一刺!她劈頭蓋臉地嬌喝一聲:“我一刺你一路與我等相隨卻不露面,我二刺你在暗中阻撓偷襲我們!我爹說的不錯,你果然是喻府叛徒!”
駱天大驚,翻身而上,轉而到了喻顏身後,急忙道:“顏顏,你說什麼呢!”
“你敢說洞穴裡那個偷襲我的人不是你?”喻顏得理不饒人,多多逼人的氣勢讓駱天不得不屈服,他一沉腦袋像一頭萎縮的獅子,他解釋道:“是我,那裡這麼危險,我只是不想你進去。”
喻顏詫異,忽然就停住,駱天沒有想到她連防範的意識都沒有,手中劍仍是直直朝喻顏眉心刺去,那氣勢之盛,倘若直刺進喻顏額間必然無命!駱天急呼道:“顏顏,讓開!”
喻顏呆看着駱天身子僵住卻是動彈不得,緊要關頭,一道銀光忽閃而過,駱天的劍也終是偏離了軌道。
衆人屏息望去,地上“噔噔”兩聲,一錠白銀蹦躂兩下,躺在地上不動了。
金倉鼠揚袖大笑:“我的暗器不見消弱反倒越加精準了。”
秦於易呼一口氣松下方纔僵直的身子:“金倉鼠施暗器的本領果然過人。”
廖木傾頷首:“駱天的劍去勢猛烈,你用一錠銀子便打偏它的走勢,想來內力一定深厚了得!”
金倉鼠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那語氣,絲毫不謙虛。
喻顏愣愣地對駱天道:“你真的是爲我好?”
“恩。”駱天略帶躲閃地把頭一偏,應答間,冷淪明、王聞一併走進裡屋,駱天瞥一眼冷淪明,不再言語。喻顏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話。
冷淪明淡笑:“幺娘可以暫時關置在地牢裡。”
王聞不解:“怎麼,地牢年歲久了沒有修葺,萬一坍塌……不若就鎖在暗無天日的藥房中吧。”
“不可。”冷淪明斷然道,“地牢更好,年久失修更好。”
喻顏心上一驚,暗道,這個冷淪明果然是狠心之人,幺娘處境如此狼狽還這般對待!但怎麼處置幺娘畢竟是藥王莊的事,外人不好多加言語,喻顏只能沉着臉,閉口不語。
此時一直沉默的二錢突然揚起笑臉,一臉醒悟的樣子,對冷淪明不加掩飾的佩服道:“冷淪公子想得周到,我這就把臭婆娘關到地牢去。”
幺娘斷去雙手還有雙足,像她這般狡詐,心智成熟的女人一定不會就此服輸。年久失修的地牢正好危險,幺娘不敢任意行走,這就免去後顧之憂。
二錢一把扯起幺孃的衣裳,她兩隻袖中各有一個瓶子掉落。二錢拾起細看了半天不知是何物,怒喝道:“這兩瓶是什麼?可是‘苦中苦’,‘罪加罪’?”
幺娘兩道手腕處吃痛,惡狠狠地瞪着二錢,本就因爲痛苦而扭曲的面目更醜化了,但見她目眥盡裂,脣瓣鮮紅如血怒罵道:“是不是你不會嘗一下麼,想知道就吃了它!我是不會說的!”
冷淪明轉過身,拂袖:“什麼地方都無妨,切不可讓她與藥物單獨放置。”
幺娘罵道:“冷淪明你這小人,你怎可背信棄義!你忘了與我定的三個約定了麼!”
冷淪明大笑:“我還未娶小鏡,那三個約定怎能作數。”
幺娘怒極反笑,她發間珠花搖搖欲墜:“‘苦中苦’,‘罪加罪’的製法我早已經燒燬,世上只得我一人知道,你們不殺我就是爲了它,可是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們!哈哈哈……”她笑聲狂野,使人膽顫。
二錢還不留情地折斷她的手臂,兇狠地拖拉她離去……一路拖拉留下的血痕觸目驚心。
氣氛一時沉悶下來,廖木傾以眼神示意,秦於易故作不得見,廖木傾微怒,她朝衆一拱手道:“諸位,我們有要事,先行告辭。”
冷淪明脣角一揚:“好,我隨後便去烏山告與樑掌門他的愛子有下落了。”他面上淡然的笑很平靜,威脅的意味卻能顯而易見。
秦於易等人怒視他:“有勞冷淪公子了。順帶轉告家父,我等在外還未玩夠,不知何時纔會回去!”
冷淪明只帶有深意地笑看他們。
金倉鼠輕咳一笑打破沉默:“喻顏,他們是有家卻不回去,我是沒家可回,不若……”
喻顏細細一想,平靜的眸子看着他,打斷他道:“一同下山再說吧。”
離別。
在藥王莊一日久如三秋,喻顏不自在地回頭觀望那片莊園,那裡種着能讓人聞風喪膽的各種奇異□□,又流有藥泉溪這樣可解百毒的泉水……
駱天見她撅着臉不似開心,疑惑地問:“是捨不得朋友麼?”
喻顏不答。
金倉鼠莞爾,調笑道:“不想回喻府?”
喻顏眉間一蹙,對金倉鼠的問話不加理會,反而疑惑地問駱天:“人都說中了夏季雪花之毒者必死無疑,爲何我中毒未解卻只昏迷了一會便無事了?”
駱天聞言心上一揪,關切道:“顏顏,你真的碰過那花?”
喻顏點點頭,轉而細細一想,念在冷淪明狡詐的行事作風如此狠毒,便了然道:“可能只是王聞那老頭爲了制住幺娘施的障眼法,不要擔心。”
駱天道:“恩,就算你真的中了毒,我也會幫你拿到解藥!”
他說的極其堅定,並不計較之前喻顏蠻橫的一劍、二劍,喻顏深受感動對其展顏一笑。這個親哥哥一般的人物讓她一再感到溫暖。
可是,金倉鼠說對了,喻顏確實不想回喻府,在喻府裡被生養長大,但是對父親的敬畏,對母親關切的排斥,對手足卻要不斷地去相互比較、競爭,這種生活喻顏過膩了。她不要看手足親情相互起爭執,尤其喻卿不善的語氣,她都會害怕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