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轉機一
在江湖中,膽敢這樣與喻府對話的實在是少數,衆人驚異地一齊向天舉目望去。
一條人影掠來。
仔細瞧着那人年紀頗輕,一身黑色錦袍,並不是老江湖。
喻老爺撫須諷道:“這小娃是何人?”
喻府內院傳出一陣鬨笑。
那年輕人只作未聞,神色如初道:“早聞喻老爺有一張奇網可捕天下,明,有些好奇,特意趕來開開眼界。”
喻老爺得意道:“江湖這麼大,我這張網卻可用來捕其中之魚,你要看,可得睜大眼睛看看清楚了!”
年輕人淡笑着拱手道:“多謝喻老爺提醒,還請撒網。”
喻老爺的寬袖一揚,空手作拋擲狀,那網制的蒼鷹頓時昂首清嘯一聲,其身姿迅猛,常人必定擋不住它的羽翼一扇。
那年輕人左側倒臥,雙眼微睜,形如惺鬆睡態,然而他右足一點借地騰起,飄忽悠悠的身子竟如穩坐在雲端,慵懶至極。
蒼鷹扭曲了尖翅,撲騰的利爪只得亂抓一氣,卻無一觸到那年輕人身上。
這一幕構成明顯對比的情景又是何等滑稽,衆黑衣人都鄙夷地嘲道:“那蒼鷹快成燒雞了吧……”
喻老爺神情未變,鬍鬚微動,反見愉悅之色。
這一切俱被秦於易望見,他搖開摺扇不安道:“你們習武之人的表現果然奇怪……”
廖木傾搖搖頭嘆道:“並不奇怪……這正是習武之人的巧妙地方。”
方此時,場中的年輕人對蒼鷹似乎耍弄膩了,翹起一指,點向它腹部。
蒼鷹本是結網而成,它的結構一眼可見清楚,雖然其外表兇猛,但它的腹部有一道連接疏忽的口子,正是空隙所在,年輕人的手指去得迅速如閃電,只輕輕一撥,那蒼鷹連叫都沒來得及,身子一震,直直墜下地去。
秦於易本就看着場中情形,此時也是一喜,而聽她講的卻不禁迷糊了,忙道:“有何巧妙?”
廖木傾忽然放低聲音迅速道:“你別看他一副信心在握的模樣,實際上他一直未佔上風。”
秦於易愣道:“何解?”
“喻老爺是何等人物,沒有一招一式如何能在江湖博得如此地位?想來他也很明白二人之間的差距之大,故特此一舉。”
“木傾,你越說我越是糊塗了……你且先說說那個他究竟是何人?我眼力不及你們,看得不甚清楚。”秦於易問道。
場中少年錦袍翻飛,負手立於正中,後側的一片黑衣勁裝男子更襯得他周身凝着一股傲然的氣勢。
“冷淪明。”廖木傾望着場中嘆道,“他武功高強,卻絕對不是喻老爺的對手,他此番打鬥的惺忪睡態都是迷幻人的方式,其實他深知自己武力不及喻老爺,只不知他這樣做是何作用?”
“你這麼說,我也覺得甚是。”秦於易點頭忖道,“喻老爺一手金鉤網便如此厲害,他此刻還未上場中只憑一件武器就逼得冷淪明分不開身,如此看來雙方的實力確實懸殊……”
他二人彼此幾句對話中,冷淪明與喻老爺的敗陣蒼鷹已經打鬥數個回合。
喻老爺陰冷的笑容浮現在面上,腕間抽動,左右手成掌,一掌在上一掌在下,緩緩推開間,騰起一縷縷白煙。看起來他掌控金鉤網也並不輕鬆,耗費他許多內力。
冷淪明面前的蒼鷹忽然懸起,以迅雷般的速度在半空中旋轉,待它稍緩下來,衆人舉目望見,臉上又俱是驚異之色。
原來那張網又換了一副模樣,這回竟是岔開大口的惡虎。
喻老爺終是心思縝密之人,他用蒼鷹一番折騰,便摸清了冷淪明大概的武功走向。
冷淪明畢竟是年輕一輩,他的招式套路可能完全推陳置新,頂多只是自我領悟並多有依據自身條件來改進的套路,喻老爺通過他與蒼鷹的話打鬥看出他的招式無名卻極有規則,他的守無非便是躲、閃、傾、臥;他的攻更簡單隻有直擊。
總之,冷淪明在上一戰中慵懶惰性、不以爲意的自大狂妄均被喻老爺視爲他的空門所在。
果真,他微斂翹首的白鬚,擺出十分了解冷淪明武功來路的樣子道:“自狜凌的屈指一點改變而來,轉化得如此得當必是熟悉狜凌武功缺陷的改的……原來你們都是屈祖教的!”
最後這句說得格外強烈,飽含不滿的情緒在裡頭,儼然就是肯定的陳述。
冷淪明笑道:“在下正是屈祖教的,請前輩賜教!”
回答冷淪明的是那惡虎無聲地仰天咆哮,它的利爪猛然伸出,劃過冷淪明的臉龐。好在冷淪明行動一轉神速,險險地躲過一式。
喻老爺暴喝道:“惡虎出山,你便等着餵食給它罷!”
冷淪明左閃右閃,身行快如閃電,然而那惡虎更快,甚如風馳電掣。
冷淪明反手打在網上,正中虎背。
惡虎吃痛,倒個身子,掌心鋪了一盞金鈴,劈天蓋地襲出,冷淪明本可以憑着他矯健地輕功,一躍而出,但他卻直立當中,彷彿畏懼那金鈴。
惡虎反倒冷淪明,一掌壓在他身上。
衆勁裝男子皆倒抽一口冷氣。
這隻惡虎如真的一般,還湊上去嗅嗅冷淪明的生死。
哪知冷淪明忽然張開雙眼,他緩緩道:“前輩倚老賣老,明死不足惜,只可惜前輩的聲明隨明一齊去了……”
喻老爺聞言大震,冷淪明亦何嘗不知他頗看重名譽顏面?他此番一激,喻老爺哪還能再親自下手?
喻老爺一撫白鬚,冷哼道:“原來你打這注意……好,老夫能讓你走得安心!”他振臂一揮,惡虎瞬時萎靡,漸漸幻化爲一張輕柔的金絲網,而喻府內院躥出一人來。
狼腰虎背,身姿英挺,來人正是喻老爺的長子喻部。
冷淪明一笑,牽動腹腔被劃傷的地方,血隱隱滲出,他亦不覺,縱身一躍,已來到喻部面前。
喻部看着他,面部一顫:“你受傷了?”
冷淪明淡淡笑道:“一點小傷,甚不足道。”
喻部回身兩步,對喻老爺拜道:“他已受傷,勝之不武,我不願與他戰……”他話未說完,突然嚥住。
秦於易等人更是大駭,臉色鉅變。
原來喻部背上生生插入一金鈴,只餘半截在外!
喻部剛毅的表情竟沒有一絲動容,他復對身後的冷淪明道:“既然你非要與我一戰,就請出手吧……”
冷淪明笑着擺開據狜凌“一手掩日月”而演變而來的招式,喻部棄劍,亦是赤手空拳相對。
此刻箭已在弦上,一觸即發。
“喻部的武功在江湖尚且佔有一席之地,冷淪明卻這般毫不忌憚,怕是有恃無恐!”秦於易這般想着,竟也說出聲來。
廖木傾道:“冷淪明自身武功不錯,何況我上次與他比試時,他使的招式一樣精深,卻全不是狜凌的招式,看來他對武學的研究不淺!”
秦於易驚道:“你和蒙嵩比之如何?”
“我只會家傳劍法,蒙嵩對武學癡迷也只精於一套刀法,其他都只作探究用而已。”
秦於易拍掌道:“是了,你二人在江湖一闖已不在話下,那冷淪明……果真是用心至深,這人實在可畏……”
方此時,一道清脆的女聲打破衆人聯想:“住手!”
衆人還未見到來人是誰,喻老爺便道:“顏顏,此事與你無關,爲何出聲阻止!”
秦於易猛然一怔:“是她……”他心思百轉間,喻老爺卻聚目直視冷淪明:“原來你早有打算!”
冷淪明淡然一笑,負手直立於臺前,已是置身事外之姿。
那聲音又再傳來:“不管怎麼說,喻部大哥總是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