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隱隱約約透露出丁點星光。
喻顏便很開心地借光找尋乾柴, 在這裡的幾日下來一直都是冷淪明在做這些瑣碎的事情,她難免會有些過意不去,於是趁着冷淪明閉目小憩的時候偷偷過來再找一些乾柴, 畢竟冬天到了, 夜裡天氣愈漸冰寒, 需要的乾柴也就愈多。
趕回去的時候正好遠遠望着冷淪明支手靠在樹下。旁邊的火焰比離開前小了許多, 喻顏立即疾步上前。哪料腳下踩着一圓木塞子, 整個人順勢就要向火堆裡投去。
喻顏禁不住“呀”了一聲,還閉上了眼睛。
“小心。”一雙手及時擁住她。
在冬夜森寒中呆久了,冷淪明的聲音有些清冷, 卻多了一點焦急,責備的意味。
喻顏既是羞愧又是內疚, 張了張嘴, 小聲道:“我……”
“我不是說了, 這些事不用你做。”
喻顏低下頭:“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休息了。”
冷淪明一怔, 忽地輕笑一聲:“我不是這個意思。”隨後他加緊手上的力道,握緊喻顏冰冷的雙手:“你怎麼這麼能歪曲我的意思?”
喻顏想了想,發自心地偏頭一笑。她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撿起地上的圓木塞,埋怨地道:“這個……”
近些日子, 金色鴿子腿上綁着的都是這個裝着信函的圓木塞。
喻顏戲言道:“估計是你那鴿子怕咱們烤了它所以丟下信就跑了, 想必你還沒來得及看吧?”
冷淪明漆黑如墨的眼中漾起醉人的柔情, 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 卻不說話。
喻顏有些詫異, 仍笑着道:“你不看了?”
冷淪明神情姿態不動,只淡淡道:“你念吧, 我聽着。”
喻顏壓下心中的疑惑拔掉木塞蓋子,露出一張白卷,她拿出來一瞥,卻將那短短一句話盡收眼底,紙上說:“事成,可歸而繼任教主。”
喻顏怔了怔,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直直地望向冷淪明。
“李尚峰被我算計孤身而走,所以屈祖教爲我所有。”
說這句話時冷淪明還是在仔細觀察喻顏的神色。雖然將信函大大方方地給喻顏看,但並不代表他不在乎她知道事情原委以後的感受。
“這怎麼可能?”喻顏不可置信地道,“就算你不謀取也是少教主,他百年之後,教主之職還是由你接任,你……爲什麼這麼等不住?”
“這個身份是他給的,可以僅僅是因爲籠絡人心,但我卻不能就此下去。盟主向來都是只有門派之主才能勝任,大好時機在即,我已經不能再等下去。”
冷淪明吐字清晰,一字一句深刻地紮在喻顏心裡。
他可以對人這麼狠下殺手,現在是李尚峰,指不定什麼時候會是她。
喻顏緊抿着脣,不語。
冷淪明彷彿能讀到她的心思,輕手捧起她的面頰,鄭重其事地道:“聽我說,你我經歷過幾番生死,我對你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雖然,我一直懷疑你是李尚峰的女兒,懷疑你有潛在的利用價值,但若說以前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那現在教主一職已經到手我留你何用?何況,顏顏,我根本自始至終都無心傷你。”
這些話誰人都會說。
喻顏咬着脣,悄悄地別開頭。
冷淪明嘆道:“你縱使不相信,卻總是知道我想要實現江湖一統,有心要做出一番事業的……我對兒女私情總是避而不談,但我第一次遇見你本來是爲了帶你回屈祖教,孰料竟被你的恬靜安適打動,不想過早引你到江湖這個漩渦中。”
喻顏倏然睜大了眼睛:“這又是爲,爲何?”
“你讓我想起小鏡以前那種天真透明的模樣。我父母輩奸人所害,獨留我與小鏡顛沛流離在這世上……你永遠也無法想象那種生活,我,我也不想再重溫過去……”
冷淪明朦朧的面龐映上一片皎潔的清輝,宛如盈盈的溫玉。斑駁的月影襯出他清瘦的臉上有那麼一絲淡淡的倦意,正是他不易人察覺的疲憊。
這一切都不是幻覺,也不是在夢裡。
喻顏第一次看見冷淪明的疏懶。她搖了搖頭,雖然不敢相信,但是那一瞥卻深深映在腦子裡,再也忘不掉。定定地望回去,卻發現,他的眼睛很亮,堪比星月。
喻顏貪婪地看着,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忽然鼻子一酸,兩行清淚奪目而下。她低語道:“冷淪明,我覺得有點不對,這些日子美好得不真實。我患得患失,有恐懼……”
冷淪明一笑:“患得患失?怕失去什麼?我麼?”
喻顏兩頰通紅嬌羞地點點頭。
冷淪明道:“那你要怎麼樣纔會不怕?”
喻顏道:“我從來都不能理解生生世世是什麼意思,但現在突然很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說完的時候沒有思及後果,一說出口,方纔覺得很沒大家閨秀的矜持,她好歹也從喻府閨閣中走出來的,頓時撲進冷淪明懷裡,把火燙的臉埋進他外袍裡。
“呵呵……”冷淪明一陣嗤笑。
方纔那聲告白是不是太過直接了?冷淪明會說什麼,義正言辭地拒絕她嗎?喻顏感覺到他胸口劇烈的起伏好似在對她的話一陣嘲諷,頓時羞得連連跺腳,臉也越埋越深。可是她卻也不後悔,說了就說了,即使結果會傷心難受,也權當是長久堆積在心中的感受發泄出來罷了。
“噝——”一陣冰涼的觸感貼在臉上,喻顏脫口急呼。不知道爲什麼,冷淪明的手永遠是冰涼的,捂也捂不熱。
冷淪明再次捧起她的臉,一臉嚴肅。
喻顏閃了閃眼睛,壓下心中異常的慌亂,推開他:“呃,你看,火要熄了……”
冷淪明輕笑:“不想聽我的回答?”
喻顏不敢回答,她弄不清自己的內心到底是想聽還是不想聽,蹲下身胡亂地攪動火堆:“呃,我……”
“其實你不用現在回答我。等你完成你要做的,再告訴我罷!”
“你喜歡這樣蹲着跟別人說這麼嚴肅的事情麼?”冷淪明也在她身邊半蹲着,半開玩笑地揶揄道,“如果,我完成不了一統江湖的大志,那你豈不是要一直等着我?”
喻顏吃驚地眨了眨眼,這麼犯忌諱的話他怎麼可以那麼隨隨便便就說出來?
“是嗎,一直等下去?”冷淪明笑着催促。
“我願意等你,天長地久。如果今生無緣,即便千百年,我也願意等你。”
火堆遽然熄滅,四下沉靜,夜涼如水,如此安逸的夜裡便是百蟲也沒有鳴聲。
唯有冷淪明附在耳邊的低語:“喻顏,百年太久,我只求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