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喻顏剝開叢林, 卻毫不意外地再次回到昨夜的小溪畔,值得驚訝的是一隻渾身燙金的鮮活鴿子靈巧地穿越密林撲朔着翅膀落在喻顏腳下,更確切的說, 是冷淪明腳下。
“是鴿子?莫不是今日又有烤鴿肉可以吃了。”喻顏忽然一掃煩躁, 想到昨日烤肉的鮮美, 臉上換了一副喜色, 果然是腹中空空的時候吃什麼都像佳餚。
冷淪明淡淡笑了笑, 輕輕撩起鴿子的羽翼,動作細緻地取出一封短信。
娟然的字體簡潔扼要地將嵐山的情況一一呈現在上面。
“是什麼?”
喻顏怔了怔,正要探頭的時候, 冷淪明正好不緊不慢地折起字條,淡然道:“江湖各大門派都對嵐山展開攻勢, 怕是不滅了屈祖教就不會輕易罷休了。”
“冥姬送過來的?”
“恩。他們先一步到嵐山。”冷淪明眼眸中漾起戲謔的笑, “有他們在, 咱們暫時出不了這林子也無妨。”
喻顏好容易纔回過神來:“呃?”
冷淪明似乎心情極好,宛然笑道:“反正我們繞不出這密林, 不是麼?”
是的,即使此時朝陽升出能分出東南方向,但在林子裡兜來轉去到底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這裡,好似迷失在林子裡,倘若沒有找到出去的法子, 這輩子恐怕都會困在這裡。
喻顏看着近身的冷淪明。
他如常的淡然似乎有一種使人安心的力量。朝霞如縷輕輕批在他身上, 染紅了那一抹淺淺的笑容。
好像飄然入塵的仙, 愈漸飄渺的身影。他彷彿欲乘風歸去, 卻爲溫暖她留下。
倘若不是事先就對冷淪明有所瞭解, 倘若不是他那雙眼眸時時都閃着算計的靈光,喻顏永遠都會以爲眼前的只是一個能常伴左右的男子, 並且有着水一般的柔情。
清冷的風簌簌吹響林間草木,捲來一陣淡淡溫暖的男子氣息。喻顏低下頭來,冷淪明玄色的外袍赫然穩帖地覆在肩上。心中一暖,好似溫泉之水流過,悄然灌溉心田。她腦子漸漸發熱,聞着那股清香,竟然鬼使神差地輕輕牽起冷淪明的手,低眉垂眸,傾靠在他身側。
玄色衣裳下的身子一僵,很快恢復常態,另一手蓋在喻顏的墨發間,有一下沒一下地緩緩梳理。
喻顏緊了緊肩上的外衣,隨意道:“今年天氣降得特別快,不是麼?”
冷淪明不假思索地道:“是。”
“不急着趕回去,是麼?”
“是。”
“你不會甘心困在這裡還是要去完成霸業的?”
冷淪明笑了笑,話中,有一絲玩味,“心懍懍以懷霜,志眇眇而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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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祖教與祈湖相去甚遠,憑着各門派的勢力竟也能在最短的時間抵達。
羊腸道口。
“盟主,前面路途有些詭異……”
蒼天古木盤桓而上,過膝的叢草無風自動,天寒地凍卻悠悠飄來沁人心脾的花朵芳香。屈祖教既然敢在青天白日對衆施毒手,那提前在嵐山周邊附近施點毒陣,便是說防範於未然也不可知。嵐山陰險,山勢崎嶇,縱然千軍萬馬也不能將其轉瞬間夷爲平地。
烏山、狜凌領着一大幫江湖豪傑異士,駐停在羊腸道口。
這裡進去,便是喻顏經過兩次每次都懷有不同感覺的小道。
樑正仁思量半晌,餘光瞟了瞟斜面還算崎嶇的山坡,忽而廣袖一揚,鼓舞衆人道:“屈祖這等邪魔妖道爲了自保難免會使些下三濫的手段,此時有兩條路,一是抄小路直往,一是背山而向。小道取近,壁路艱險,我烏山弟子誓要爲民除害,可是怕死之徒?”
“不是。”
烏山弟子一齊回覆他,聲音渾厚驚動天地,迴盪在曲曲折折的山陰小道,經久不衰。
“好。”樑正仁滿意地笑笑,接下來又意味深長道:“既然如此就請各位與樑某一同走壁崖險路!”
言罷,也不顧李正名一記森然的目光,躍身飛上斜面陡峭的壁崖。
烏山弟子均是爬山的練家子,對過山路比狜凌莊弟子不知強上幾倍。看表面,那條羊腸小道艱險,壁崖陡峭,都是不可輕易奪取,但烏山一衆都是在山谷出身,如何會因此就膽怯?反倒是羊腸小路一草一木凡是常物又都透着不常,詭異至極。
李正名冷着臉不語,重重哼了一聲,甩袖踏上鋪滿細草的小道。
縱壁向上的樑正仁暗自一喜,李正名果然是故作清高之人,雖然深知其中道理仍是顧及顏面就此便宜了自己。他偷笑着轉頭,施展起“神鴉撲翅”連躍至崖壁頂。
嵐山是周山之中雖高的山脈,此時樑正仁站在最頂上,自然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且不說寒風料峭,便是這“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磅礴胸襟氣度,亦足以他自我感嘆一番。
天地蒼茫,萬物沉眠的時刻,他似乎是遺世獨立的,似乎他纔是統治世界的首領。樑正仁狂聲大笑起來:“哈哈哈……”
此時,一個矯健的身影悄然縱過,還伴着越來越濃烈的曼陀羅味道。
樑正仁臉色一沉喝道:“是誰?”
“爹。”
秦於易隨着蒙嵩和廖木傾也已來到壁崖之頂。
“於易,趕快過來。”樑正仁敞開雙手,光彩熠熠地對他道,“我保證你會喜歡上這種感覺。”
秦於易皺了皺眉停下腳步,道:“我不會喜歡的。”
“你過來!”這次卻是嚴肅的命令口吻。
秦於易微微一嘆,小心翼翼地靠過去。這是陡峭的壁崖之頂,險峻地山勢比之烏山是綽綽有餘。
呼嘯的狂風在耳邊怒吼,秦於易靜了靜心神。他一向畏高不肯練習輕功因而連自保的本事也沒有。
清清冷冷一層薄薄的霜覆蓋在腳下,有些滑。
蒙嵩和廖木傾站在幾步之遙,心卻隨着秦於易輕挪的腳步緊緊揪住。
樑正仁哼聲道:“平日裡讓你練武不肯練吧,這點事情就怕了!”頓了頓,緩下臉色道:“把手伸過來。”
秦於易擠出一絲難堪的笑來。
縱使他再不願承認,樑正仁還是世上最瞭解的他的。也是,一脈的血骨,哪有父親不瞭解兒子的。
秦於易不再多想。嗅着越來越濃烈的曼陀羅花香,蹙了眉,伸開手去。
一道閃着冰冷銀光的刀,劃破稀薄的空氣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