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秦於易三人穿過一片林子,迎面一陣涼風拂面。
一向沉穩寡言的蒙嵩道:“於易,入秋了。”
秦於易正陷在沉思中,根本未經過思考便點頭道:“恩。”
廖木傾一掌揮下:“秦於易!”
“誒!怎麼了?”
“你在想什麼?”廖木傾目光渙散,但卻慧眼如炬,似乎可以一眼看穿秦於易的小心思,“你一路上都不曾說話。”
“我在想,這個冷淪明怎麼會幫着爹來尋我們?以冷淪明的形式作風上,沒有益處他是不會做的,他與爹是達成什麼協議了?”秦於易一怔,隨即有些遮遮掩掩地道。
“這個問題你大可一早就提出來。”廖木傾一針見血道,“我看你是在想……喻顏。”
秦於易身子一輕顫,苦笑道:“木傾,你真的太聰明瞭……”
廖木傾哀嘆道:“我情願自己再傻一點。”然而面上略顯嫣紅的秦於易沒有聽清楚她的話,疑惑道:“恩?木傾,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廖木傾聽得四周似有悽烈的鳥鳴,眉間微蹙,“你覺不覺得這一片有點奇怪?”
“恩,你這麼一說,確實是有些奇怪。”秦於易攤開摺扇,一副大好的江河圖盡顯扇面上。摺扇輕輕搖着,“呼呼”的風聲下,幽遠的鳥鳴叫得淒厲哀傷,秦於易換上一張沉吟深思的面容。
遠遠地,竟有節奏一致的腳步如風緩緩移近。
長久的練武經驗使得蒙嵩耳力極強,微一顫,提起赤紅刀,那泛着盈盈紅光的刀面散着強烈的駭人氣息護在秦於易身前。
一道黑色身影至半空中幾步跨越而下,伴隨着盛氣凌人的氣勢,捲起萬丈塵高。蒙嵩悶喝一聲,抄刀迎上去。
黑影是自上而下的其氣勢如虹,但見銀色光一閃,竟是一滿身鐵刺的球直擊蒙嵩腦門。
蒙嵩將赤紅刀橫着一抵,鐵球的氣勢去了一半,然剩下的一半也不是讓人好過的,只見蒙嵩兩手持刀,挺着背脊,彎曲的右腿已經深深地陷入泥土中。
雙方久久堅持不下。立身在上的黑影終是沒有依託,借力於蒙嵩,鐵球的鏈子在其手中一拉,那球就在黑影人腦門邊周旋,看得秦於易心驚膽顫的。
鐵球突然轉了方向,變了軌道,拖着長鎖直逼秦於易肩頭。
“哼!”廖木傾嬌喝一聲,雙眼中俱有金光射出,持着一把短劍就擋在鐵球前面,卻只如杯水車薪,於事無補,鐵球和短劍相觸間金屬摩擦的聲音撩人心絃,短劍的走勢大偏,鐵球拐了一個彎,繼續面向秦而來。
秦於易面上平靜如水,只迎着破空聲直立場中,竟擺着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肩頭白色的衣裳上,“噝”劃開一道血肉模糊的大口子。秦於易於是當即悶哼一聲,俯身半蹲下,口中直嚷嚷:“哎呀,死了,死了,打死人了!”
廖木傾還未言語,那鐵球之主腳踏輕風尋聲而至,口中焦急道:“侄兒怎樣,傷勢如何?”那鐵球之主竟是秦於易的叔父。
“你的鐵球又不長眼睛,你自己砸一下試試!”
“嘿嘿。”鐵球之主疾步走出陰影,卻是一面容慈善,略帶歉意的中年男子,“我怎知木傾只憑一柄短劍就貿然阻擋……誒,木傾,你的另一柄短劍呢?”男子這時才發現它的雙劍只餘一把。
廖木傾走過去撕開秦於易的衣裳,扯出一抹乾淨的布條替秦於易簡單地包紮一下,她漠然地道:“丟在藥王莊了。”
樑正徳呼道:“木傾,那柄劍本是你最喜之物,怎麼隨便丟了就丟了?”
廖木傾很簡單地一筆帶過:“跟人比試輸給他了。”
樑正徳詫異道:“是誰,難道是藥王那老頭子?他拿你的劍作甚?”
“不是。”
“是屈祖教的冷淪明!”秦於易說完便擡頭仔細看樑正徳的反應,果然,樑正徳面上陣白陣青,他摸着後腦勺有些憋屈地道:“那小子是有兩下子,隻身闖進烏山,一炷香時間就改變了你爹的想法談了條件說下山找你們,之前收到他的飛鴿傳書說亥時三刻你們會趕到在此地,我特地帶了一幫弟兄來,果然就看見你們了。”
正說話間,一大幫人馬由林子後魚貫而出,每一個人胸前的大衣上都紋着一隻黑羽豐潤、撲騰欲飛的烏鴉,卻是烏山弟子。
“師兄。”
“師弟。”
衆弟子一看見秦於易都分外驚喜,上前擁着秦於易三人,場面悶得三人透不過氣來。
樑正德故作威嚴,杵在一旁“哼哼”兩聲:“都沒規沒矩的了啊!”
衆弟子立馬作散開狀。
樑正德於是正色道:“於易,你們三人跟我回去吧。”
衆弟子異口同聲道:“是啊。”“回烏山吧。”
秦於易神色一斂:“我,不想回去。”
“爲什麼?你和大哥之間也該了結了,既然是父子什麼結解不開呢?”樑正德一喝。
“我這個時候回去,害怕被人說是走投無路了呢!”秦於易偏開臉倔氣道。
“不會,我叔父在,誰敢這麼說你!”
“你大哥。”秦於易沒好氣道。
樑正德啞口無言,他都可以想到大哥會以什麼口氣來嘲弄秦於易,只得怒道:“臭小子,今日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朝後一揚手,道一句“上”,衆人立馬圍擁上去。
廖木傾和蒙嵩還好,左閃右閃也不真動手,秦於易當場就被拿下了,衆人擡起他,“喲呵喲呵”地喊着調子,小跑起來。
秦於易面頰漲得通紅,怒道:“木傾、蒙嵩!”
廖木傾和蒙嵩二人對視一眼,默不作聲。
樑正德“呵呵”大笑,粗獷的聲音傳遍整片林子,擡步,面向烏山。
江浙。
金倉鼠一進江浙地帶便再也不那麼安分了,時不時就在街上跟人閒扯,尤其年輕貌美的女子,他更是不放過一個,時常擺弄他自以爲意的風姿。有時喻顏一回身,卻不見金倉鼠半個人影。想來第一次喻顏還着實緊張了一下,就要尋回路去找他時,他卻自個在前面擺手呼喝……
駱天一直不與金倉鼠說話,覺得他不是善類,爲此總對喻顏說要多加防範,但觀喻顏總是不以爲意,駱天也就不說了,只是看金倉鼠的眼神總是怪怪的。
“前面有個鋪子,歇息一下吧。”駱天指着那搖着幡的小店道。
“恩。”
金倉鼠一撫金色長袖,不滿道:“這麼寒酸的店,實在是不符我的身份。”
喻顏訝然:“只坐片刻罷了,何況你是什麼身份啊,那麼尊貴?”
金倉鼠把頭一揚:“我是揮金如土的江湖第一富家子,你居然連我什麼名號都不知道!”
喻顏愣笑道:“可是了,上回你救我發的暗器確實是銀子鍛造的。”
“那種不要叫我在這店……”金倉鼠上下打量着鋪子,“還飲茶用水……”
喻顏打斷他:“說,你的錢到底從何而來?”
“呃……”
“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在這坐着吧。”喻顏調笑道,她多半已是知道金倉鼠的錢財如何得來,只是當面潑他冷水,看他笑話,轉而對店家道,“小二,來兩碗茶水,你怕是不用了吧,富家子……”
金倉鼠舔了舔乾癟的脣,眸子一轉:“要,就當是體驗生活吧。”
駱天正色道:“顏顏,我不便送你到家,出了這個城門,你我就分開走吧。”
喻顏一怔,掩飾地笑道:“好。”
金倉鼠正飲下一大口水,不期全數嗆出,好不容才道:“我,也是!”
喻顏又是一怔:“你又是爲何?”
金倉鼠邪邪地笑道:“顏顏,你不是真的捨不得我吧?”
“纔不是。”喻顏道,“大家聚在一起又分開,我覺得有點傷感罷了。”獨自回去,獨自面對家人,怎麼竟也覺得需要勇氣。
就在喻顏深思的時候,“啪”一聲,臨桌的一人拍案而起,怒喝道:“如此豈不是欺喻府太甚!”這人就在喻顏身側那張席上痛罵不止,儼然一副要爲喻府伸張正義的模樣。
喻顏大驚,轉目看去。
一藍衫青年冷冷道:“那你是做與不做!”這聲音不大不小,迂迴婉轉,卻盛氣凌人。但見四周寒氣襲襲,一圈下屬模樣的人都抽刀而向,面目猙獰地仇視着拍案之人。
“呃……”那人語結,半晌喏喏道,“好,豁出去了,誰讓那老頭待人苛刻,喻府上下沒一個人受得了他……”
“好,很好。”藍衫人眯眼笑道,“如此纔是識實務者。如今烏山明着與喻府苟合,顯然是藉着聯姻的幌子暗中謀劃下一屆盟主選舉之事,卻不將我們其他幫派放在眼中。”
“何況誰人不知道喻老頭當年爲了在江湖佔得一席之地是做盡天下人不齒之事,弒兄殺父、欺師滅祖哪一樣少得了!”
衆人聽得藍衫人這一番話均點頭附和不已。
喻顏早已蠢蠢欲動,牙咬得“咯咯”作響。
駱天緊緊拽住她,小聲道:“別急,再聽聽他們說什麼。”
喻顏急道:“他出賣喻府!”
“就當和你沒關係!”
“怎麼當,就算你不是喻府的人了,我卻是的。”喻顏一跳跳出駱天掌握範圍,執劍對着一幫人喝道:“何人在此詆譭喻府!”
一衆之人聞言俱是震驚,但見到喝聲的是一個黃毛小丫頭不禁嗤鼻,“哈哈”大笑,然拍案之人看見駱天的時候的全身僵住,臉白如紙。
原來喻顏一直都是深居閨中,上次去狜凌還是第一次出門,因而她對喻府的下屬並不熟識,自然拍案之人也不認識喻顏。但駱天卻是自小出門做事的,那人看見駱天立馬就猜到了喻顏的身份,之前做了虛心之事這時候的臉色不免難看。
喻顏面上一窘,奈何已經罵出口只得壯膽繼續站着,但卻講不出話來,一雙杏眼含怒。
藍衫人含笑看她,一臉不屑:“姑娘與喻府是何關係?”
“……”
喻顏還未來得及說話,駱天將她往身後一攬,沉聲道:“她與喻府沒關係,但你們侮辱家師我豈能坐視不理!”說話間,逼人的劍氣騰起,衆人都做好防範的準備。
藍衫人起身,於袖間掏出一抹鮮紅,腕間使着勁道一擲,紅帶一揚,竟是一把小如手掌的蛇龍戟,他纖細的手腕在空中隨意一畫,蛇龍戟反轉一週便發出破空戾喝。
駱天一驚,身子竟有些後傾:“藍魁君子!”
藍魁趁着駱天呆愣間抄戟前來,佔盡先機,他冷冷道:“方纔我們所言俱是事實,天下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你們執迷不悟替喻府做盡壞事,那我便替天行道滅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