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包籠着整個祈湖。
原本純藍不見底的湖面依然平靜。嫋嫋的煙氣升起,看得人身心漸寒,蒼茫的宇宙萬物彷彿渾然一體,湖水與夜幕也是彼此相連的。
這一派景象將人之渺小盡數襯出,只要迷離的夜幕稍變,人便消隱不見。
平平的湖面上一排人對湖正立。爲首的赫然是樑正仁,但見他拂手指點湖面,朗笑道:“於易你看,祈湖看似平靜沉穩猶嗜睡,實則暗含洶涌波濤……待到今晚的夜色完全降至,一切也就都不復現初,只是要看,是誰挑起今夜的風波……”
“哼……”秦於易不屑一顧地偏過頭去,“本來挺清的一汪湖,都能被講得渾濁不堪;那烏山的鳥都能成白的了!”
樑正仁深吸一口氣,維持着平靜的語氣道:“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只是被拒婚了罷,難道還在生氣?”
秦於易一襲單薄的白衫更顯其削瘦,空洞的眸子只深深望着湖面沒有答應。
“我猜是你還……不死心?”
樑正仁轉過頭,凌厲的目光及時捕捉到秦於易身形一僵。
沉默,甚至都能聽到遠處開始熱鬧起來的聲音。半晌,秦於易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全無。”
“那你怎麼不將心思放到正處?”樑正仁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咄咄逼人道。
“稟告掌門,我只是不想像你辜負我娘一樣去辜負另一個女子,所以,不要逼我參與那些爭名奪利的鬥爭。我自小不習武以示決心,你應該極其明白的,不是麼?”
樑正仁面紅耳赤,瞪圓了眼睛,不耐煩地振臂咆哮道:“我說了多少遍,不是我害死你孃的,爲什麼你都不相信?”
“你讓我怎麼相信?”秦於易亦是理直氣壯,“就算不是你,那孃親死的時候你有做過什麼嗎?”
“好似這一方湖,它水天相接,與天齊高,甚有吞舉宇內,包羅萬象之勢,人與之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所以絕對不要過分地擡高自己,否則自食其果,苦不堪言。你要我來看祈湖而我方纔只從中看出這些來,因而更不敢……”
“譁——”
樑正仁臉色越來越難看,遽然猛地大拍桌子,口中禁不住狂罵道:“不肖子!果真是被貫得不成樣子!”
秦於易一瞥身後他身後擁上來勸慰的衆人,揮開摺扇踏步而去。
“孽障,殺了你都不足惜!”樑掌門暴怒地揮開衆人,“都走開!我纔不屑對這不肖子動手!”
“枉你自以爲聰明一世,但當今武林雄豪紛雲,憑你一人之力如何求得安身?”
“樑掌門,道不同不相爲謀。”
“道不同?”樑掌門挑了挑眉,“你是烏山掌門的繼承,身上流的是我的血,除非能把我給你的都還給我,否則,你的身份就迫許你定要與我一條心!”
秦於易待要跨出的腳一滯,繼而又佝着身子緩緩踏開。他彎曲的背影邁着沉重的步子漸行漸遠,寂寥的天色又暗了一分,迅速將他包容吞嚥。
“我去追回來吧?”樑正徳嘆道,“他只是欠缺衡量,過些日子就會明白的。”
“不用追,沒有廖木傾和蒙嵩他纔不會傻到一個人走。”
樑正德不放心道:“恩……大哥,這孩子倔得很,不要逼他太緊……”
“我逼得了他麼!”樑正仁不滿意地回道。他還未說完,就感覺到前面有人迎面走來。
“真不知是何人膽子那麼大,竟敢惹怒我們上一屆的盟主。”這聲音聽得不堪入耳,尤其將“上一屆”咬得特別重。
烏山一衆都不由地憤然看去。那隊人馬氣勢龐大,來得卻悄無聲息,爲首的人髮髻高綰,兩袖揮空寬大而面容莊重……正是長久未聞的狜凌莊主——李正名。
當夜色滿滿地傾覆在祈湖上,一場受人矚目的儀式便緩緩拉開帷幕。
樑掌門一身錦衣錦袍,面上容顏煥發,在臺前挺身一站,端的就是一盟之首的傲然姿態:“各位盟友……”
“既然各位收到樑某發去的英雄帖之後都趕來赴會,也就表明各位都是自願遵循大會的各項章程,倘若中間有哪一門派壞了規矩的,將成爲衆矢之的,因而樑某也就閒話少說,只盼下一屆盟主是衆望所歸,是可以肩負起責任、帶領衆教派的仁德賢者!”
一圈密密的火把將這裡映得如白晝,臺下各門派均點頭贊同,表面是一片祥和融洽的氛圍,實則不然,那一雙雙黯沉的眸子裡,不知早已掀起多少暗波。
遍觀人羣間有不少名門正派赫然在座。每個門派手下都帶着衆多聲勢浩大的弟子。即便不爲選舉參戰而來也要來搏一回氣勢。
其間最醒目的無非便是狜凌莊、喻府等,而規模小、創辦年數較少的門派中便數金陵煞、南門三絕等較有聲勢。
此刻衆人眼睛所望之處都是那片說高不高的高臺上,這一掌的距離就是江湖盟主與無名無分的人之間的差距。
“之前的選舉儀式都是在諸位填寫的名單上取被填寫得最多的幾個門派參選,而這一次樑某亦選出了幾名……”
講到這裡,臺下轟然發出衆多不一致的聲音。
“怎麼這些不是普濟天大師做的麼?”
“正是,這名單一向都是由蓬萊寺的那些禿驢來記錄的,何時要勞煩盟主來操這份心思?”
秦於易正佩服此人的膽量,卻等了半天不見那人有膽量往人前一站,不由得微嘆,心道:“畢竟還是沒人擁有這份膽量。”
然而眼前黑影倏地一閃,樑正仁身旁多了一人,秦於易訝道:“竟是他?”
寬厚的紫袍裡包裹着一張豐滿的面龐,斜眉入鬢,嘴脣略厚,不是端木宏又是何人?
樑正仁挑眉似乎此事與他無關般淡漠地問道:“蓬萊寺住持身體抱恙,本盟主只不過是職責所在,否則斷不會獨攬此事。不知乾鼎門有何意見?”
端木宏向來快人快語,此刻也並非故意針對樑正仁,更何況樑正仁此番言語下來不僅說得極是道理還頗有人情,不僅恪盡職守,還體恤他人,也不忘拿盟主的身份壓住他的反駁之詞,他只得紅着臉道:“是麼,普濟天抱病在身是要另當別論……”
樑正仁撫了撫略紅的手掌,朗聲笑道:“如此,便由端木兄你來念這份單子吧。”
紅掌一攤,一張輕如蟬翼的紅紙躍然在衆人眼前。
端木宏猶豫道:“這,恐怕不好,這名單向來都是由盟主來念的,還是樑掌門自己唸吧。”
樑正仁也並不再推讓,輕咳一聲,用嘹亮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排在第一的是烏山,其次乃是喻府、乾鼎門、狜凌莊,然後是華青堂,屈……屈祖教……”
他念到此處卻是再也念不下去了,屈祖教是何門派?想來在座的很多門派都不甚曉得,恐怕還有些人還是在這盟主大會中頭一次聽到。
臺下更是立時發出“啊”的一聲叫喚。
屈祖教……
樑正仁一抖手上的紅紙,瞳孔驟縮:“屈祖教派來的弟子在哪?”
這個門派向來神秘,創辦不早卻一躍在衆多門派之上。身爲堂堂盟主,竟然讓這事情發生到此時才猛然注意到,這不能不說是對其盟主之位的一種無聲挑戰。
久久,人羣中你望我望望你,都不知道屈祖教的教徒身在何處,“嗡嗡”的喧譁之聲鬨然,樑正仁一手緊緊地握拳,一手死死地捏着紙,身子顫巍巍的幾乎要站不穩,氣極之時,正待發作,夜幕之際突然傳來一男子沉聲道:“在此。”
這一聲如遠鍾最後一聲悠揚彌久,蜿蜒盤旋着迴盪在人耳邊,終是喚回衆人的無盡猜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