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對幺娘有恨意,那也是淺淺的恨意,這一次到藥王莊來拜訪只是爲了證實夏季雪花一事,怎麼,反倒錯手差點殺了幺娘……喻顏不禁無限懊惱。細細想來其實腦海中記得的……竟不是第一式而是最後一式!如此,她一拍腦袋,一臉醒悟的樣子。
王聞捶着受傷的胸口,笑對喻顏道:“丫頭真聰明,不錯,我們藥王莊的家傳武學‘覆雲傾雨’確實印證了‘物極必反’這個道理。可惜幺娘只擅用藥,不知道這個理。你腦中所見的最後一式與第一式正好相反,她想你殺我,卻不知道‘薑還是老的辣’而自食其果!”說完,踱步而去,喻顏未動,不多久他又催促,“藥王莊的熱鬧纔開始,你不想去看看你的朋友們怎麼樣了麼……”
喻顏雖然也想盡快回去與秦於易等人會合,但顧及掙扎在地上的幺娘,面上有淡淡的不忍。
二錢推她一把:“快去,快去。”
喻顏小聲喏喏道:“你爲人子,那兩劍……怎麼下得去手啊?”
“哼!”二錢冷笑,“老妖婆命硬的很,又死不了!”他小小的身體氣力奇大,打橫抱起幺娘又緊緊盯着防着小鏡,走在最後。
喻顏驚問:“怎麼你不似一般孩子……”
“都娶親生娃子了!”二錢努嘴示意了手中的幺娘,卻被幾乎痛得抽搐的幺娘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當臭婆娘是誰!”
“誒?”喻顏錯愕,顯然接受不了幺娘與他是夫妻這個事實,“你,你那麼小……”
“臭婆娘心機深厚可不是一時就能練出來的,早在進藥王莊之前就處心積慮要害我,研製了□□害我身子縮骨到這麼小,把我和老頭子趕出藥王莊!”
喻顏不得不重新看待這個藥王莊,難怪王聞二錢對幺娘一直有這麼深的記恨。
藥王莊。
廖木傾沉穩的雙劍已經處在主動的地位,然反觀冷淪明脣角掛着淡淡的笑,還是一副處事不驚的模樣。統觀他一直動靜不行於色的身形,直叫人找不出破綻口,廖木傾只好咬牙上前,雖然犯了武者大忌,但其身形之快,猶如一抹孤鴻,而姿態蹁躚之優美,將雜亂無章法可循的步伐掩飾住,便由不得他人窺伺她雜亂的心境;左右手各一道劍訣漠然於心,一閃雪影,鑽了空隙,其劍身已經逼向冷淪明的眉心!
千鈞一髮的之際,冷淪明順着劍勢退身,一、二、三步,猛然側身一偏,給廖木傾一個措手不及,身子只好順勢前傾,冷淪明眸中俱是嘲諷之意,右手食中指作剪子狀,竟如鋼片鈍利,“錚”一聲巨鳴間,夾住廖木傾的一柄短劍,死死扣住,不予反撲之力。從廖木傾主動出襲到今,只消反攻一招便將其制服。
廖木傾掙脫不開,自知武藝不如冷淪明,左劍也不作無謂的攻擊,只神色一暗,平息心力,那幽幽空靈之音道:“冷淪公子技藝深厚,小女子甘拜下風。”
話未完,卻聞蒙嵩不服地悶哼一聲如雷。
秦於易拂扇一笑:“閣下武藝精厚,不妨給家兄賜教。”扇子一指,蒙嵩挺了挺堅實的胸膛。
冷淪明睥睨視之,神色未變:“請賜教。”
蒙嵩輕蔑地將身一側:“公子先出招。”將先發制人的優勢主動讓與冷淪明。
冷淪明淡笑,也不相讓,就廖木傾的女子劍,抄劍就斜身劈來,徑直取向蒙嵩後背死穴,其勢如破竹,暗濤洶涌。蒙嵩身材寬大魁梧,佔着渾厚天成立於堂中,□□沉穩,自腰始稍稍後傾,避開劍芒。冷淪明早知他有此舉措,手肘一曲,轉瞬間竟凝聚了全身功力,狠狠敲在蒙嵩後頸。
秦於易心下一驚,轉而有些擔憂地對廖木傾道:“木傾,你看,這結果如何?”
“此戰兇險!我瞧着冷淪明雖然是男子,但運功獨特,穩重間不缺靈巧,如果蒙嵩將自身渾厚之力發揮極致或許能拼上個百回合,倘若蒙嵩沉不住氣……恐怕幾時招就會敗下陣來……”
金倉鼠於他二人身後冷不防插話驚動二人,他道:“總之,只要冷淪明真心地一出手,蒙嵩奈何不了他多時。”
秦於易怔住,以他對廖木傾的瞭解,她這麼說算是給蒙嵩保留了十足的面子,他雖不語卻深知金倉鼠所言非虛,看蒙嵩吃痛咆哮一聲,他的心也如被冷淪明拿捏在掌中,稍有不慎就會中傷。這一驚一乍之下,不覺已冷汗涔涔。
再見蒙嵩面色顯得更加通紅,一臉的絡腮鬍子翹起,左手掄起赤紅刀,不管不顧,向着冷淪明腰間斬去。
秦於易正待舉扇叫好,然冷淪明將劍只隨意向上一拋,潛龍般又翻身躍起,看他應對自如,不急不緩,竟連絲毫都不曾讓赤紅刀觸到,可他的劍如纏人的蛇魅,緊隨蒙嵩的一舉一動,讓他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被動地躲讓,他所有的蓋山的大義、磅礴之氣漸弱,雄厚混沌的呼吸漸急,到實在避不開的時候衣裳因撕裂而低吟,蒙嵩也沉沉地悶哼一聲,卻見血一點一點沾染在那柄短劍上。冷淪明的劍法精妙且隨意得無規矩,如此幾番下來,蒙嵩動作遲緩,躲閃得極爲吃力。
秦於易暗道不好,愣是他一個不會武的人都看得出場中誰強誰弱,況幾十回合下來,冷淪明的劍招迅速如前,而且遊刃有餘,他臉上一直存在淡然、最不經意的笑,在此刻看來卻一如對衆人不自量力的嘲諷。
秦於易本以爲蒙嵩就這樣耗着再拖一段時間給自己想想辦法脫身,然而誰料場中突然生變,蒙嵩腳踩到原本掉落在書案下的一根髮簪,身子一傾,碩大的頭顱自動送到冷淪明的短劍之下!
冷淪明勾脣一笑,甚爲詭異,眸中精光大盛,銀色劍芒熠熠,劍下落的速度更急!
秦於易敲扇大叫道:“等一下!”
同一時刻,門外也有人急呼:“住手!”
青影一閃,一人已進得屋內,對屋中場景甚爲驚異,但見她未施粉黛的面上細汗密佈,雙頰鼓着微紅,閃着迷惑的眸子正對上冷淪明。
衆人均未來得及反應,又進得兩人:一人馱着後背,弓着前腰,頂着略微枯槁的面容,一人梳着紅頭繩,翹着羊角髻,體型矮小容顏幼稚,正是王聞與二錢。王聞撫須大笑道:“屈祖教何時改來藥王莊了,我怎的不知?”
冷淪明也不看人,只懶懶地收起劍:“這一把劍是不錯,只是染了血不合姑娘的冰清玉潔,不如送與在下……”
蒙嵩怒目視之,身下不動,只站在原地,衆人均無話,惟王聞一人吹鬍子怒瞪。
冷淪明瞧着一笑:“正好借花獻佛……”拂袖一擲,冰涼的劍身穿過躲避不及的王聞發間,一撮白髮悄然落地。
王聞跳起身怒道:“你莫仗着屈祖教不知好歹!”
冷淪明大笑:“今天我便只是一個無名小卒,恐怕你也奈何不了我!”
王聞剛纔的勃然大怒緩了不少,只道:“休要太過分了!”
喻顏清楚地看到冷淪明嘴角的笑意更甚,眸中星光點起:“你下藥不如幺娘,拿什麼跟我鬥?”衣裳輕擺,卻自有一股威懾力。
王聞一陣沉默,緩緩邁開步子,託着一頭散亂的頭髮故作無事得走近喻顏,屈指扣住喻顏後背的死穴:“就憑她。”
喻顏一直不知道自己這麼有價值,本來只是往喻府在江湖的名聲處想,可是越到後面越覺得這跟喻府沒有絲毫關係。尤其,王聞竟對着冷淪明將她作爲人質,但看他有恃無恐地笑道:“冷淪明,你現在怎麼看?”
冷淪明未曾表態,只淡淡地掃一眼毫無懼色的喻顏。
然,秦於易一骨一骨地收起摺扇,正色道:“想不到堂堂藥王也要用一介女流來維護你的尊嚴!”
王聞道:“你早就知道了?”
秦於易道:“本來不確定的,自你跟我們一直到藥王莊,我便大抵猜到了。”
王聞有些奇怪道:“怎麼說?”
“如果不是藥王莊的人爲何一看到夏季雪花就如此失態,甚至欠考慮隻身就跑到我房中來做賊!你幾次三番想要討回夏季雪花不過是爲了因爲不敢肯定我是否認出了夏季雪花,你爲了防止藥王莊再次陷入江湖爭鬥,故意隨我等入莊,甚至……”秦於易瞟一眼王聞等人身上的血跡,肯定地道,“你設計了幺娘,如果我沒猜錯,定也是以喻顏相要挾!”
“嘿嘿,果然是聰明人,你一早就知道我跟蹤你又不言明,就是爲了確定我是不是藥王?如今你即便是確定了卻也不能救得了她。”王聞將手往喻顏背上的死穴一推,喻顏頓時感到呼吸困難了許多。
秦於易雙目一斂,喘息急促道:“莫要傷害她!”
王聞笑道:“這還得看冷淪明意下如何。”
秦於易急喚:“冷淪明,男子漢大丈夫,此時此刻一條人命握在你手裡,你怎麼可以無動於衷!”
冷淪明終於出聲了,他將目光在喻顏和秦於易之間一一掃過,眸帶戲謔之意地調侃道:“既然秦公子這麼懂得憐香惜玉,那就麻煩你了……”
秦於易微怒:“藥王可放了喻顏,我擔保……”話說到一半戛然滯住。
喻顏一怔,半晌,道:“秦於易,用不着你擔保什麼,我乃喻府四千金,爹一定會爲我報仇!”
秦於易不語,低沉思忖着,面上帶紅光,似乎在做艱難的決策。
冷淪明盯着他,淡淡幽幽地插問:“擔保什麼,以何擔保?”
“‘閒雲獨去,黑鳥麇集’……”秦於易苦澀一笑,“我,我以……”
“二哥!”廖木傾焦急地厲聲打斷他:“你可是想清楚了!”
秦於易一點頭,用幽深而堅定的目光注視着喻顏,於袖間掏出一塊金光大盛的東西,一字一句道:“我以烏山之衆保證,願意以烏山、乃至江湖衆盟友之力,誓死護藥王莊周全。倘若屈祖教有意圖滅藥王莊之心,江湖各門派定舉全力而謀之!”
衆人大驚。
秦於易手中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江湖盟主的信物!見此令牌猶必須服從持信物者的命令,這個牌子甚至比每一屆的盟主更得人心,因爲它的鍛造之人正是一生戰無不勝的千秋無痕!話說上一屆選舉盟主,烏山以子弟最多而氣勢壓衆,樑掌門也因爲是一方德望頗高的老一輩而就此落定,雖然衆門派多有不服頗有微詞,但大勢已定,盟主令牌也就落到了烏山樑掌門手中。
可是又怎麼到秦於易手上了呢?
王聞一怔,隨即笑道:“好小子,你這令牌打哪來的?莫不是盜來的?盜令牌者江湖人人得而誅之,你……”
蒙嵩本是捂着傷口,任憑廖木傾包紮,聽到這話不禁怒吼一聲道:“只有你纔會做這等賊事!”
秦於易輕嘆一息,制住蒙嵩,他輕輕的話卻烙印在喻顏心底,他道:“我乃烏山……少教主。”
場面一滯。
喻顏雖然被扣在王聞的鉗制下,但是撲朔的雙眼將一切一覽無遺,冷淪明的咄咄逼人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秦於易艱難的心理掙扎,她不是沒有憎怒,不是沒有感動,但是她目前最想的就是:一,自己脫離鉗制,二,快點被殺。
但可惜,兩者都得償不了。只見冷淪明撫掌大笑:“秦於易,我可是等你這句話很久了。”
秦於易等愣住,冷淪明早就知道大概,爲了知道秦於易等人的身份不惜一再試探,甚至聯合王聞來逼他就範!
此人心計甚深。
廖木傾冷冷道:“你爲何苦苦相逼定要知道!”
冷淪明笑道:“不然怎麼尋回樑掌門失去消息的愛子,以及他日以掛記的盟主令牌呢?眼看江湖盛會又要召開,倘若讓江湖得知盟主令牌消失不見,到時候一場糾紛難免,你爹怎麼下臺?這些,你可想過?”
秦於易等人不語。
王聞“呵呵”大笑,鬆開喻顏,躬身撫須而坐:“既然大家的身份都被挑明,我一個老頭子自然是不敢冒犯令牌的,不然它一個顯靈就滅了我一門藥王莊,這姑娘你們愛誰要誰要!”
話音一落,廖木傾眼疾手快就一把拉過仍在呆滯中的喻顏。
秦於易面部鬆垮許多,收起令牌輕笑道:“前輩也信這一無根無據的傳言?”
王聞道:“哎喲,這可不僅僅是傳聞,我當初就是冒犯了令牌,對它不敬引得藥王莊一場大火,而後才又生出討了幺娘這等媳婦的事來。”
秦於易道:“其實幺娘風姿卓越,老而不衰,確實是良人,何況她一手下毒、製毒的本領令我等望塵莫及。你們合謀究竟是爲了我,還是幺娘?”
冷淪明只淡笑不語。
王聞道:“你說呢?”
廖木傾瞪着他二人,冷冷道:“幺娘呢?”
“在外堂,恐怕你們看了會不忍心。”王聞“嘿嘿”一笑,“不過反正她已經不會下毒了,你們去也不會有危險。”
衆人相互一望,均有不好的預感。
金倉鼠身形矯健,第一個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