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氏與香芷旋各自攜了寧三太太和寧元娘打圓場。
碧玉則出去了一趟。
過了一會兒,兩名小丫鬟進門來,分別找寧氏和香芷旋通稟事情。
這樣一來,寧三太太也不好再逗留,得知襲朗去了外院,便道辭離去。
寧氏與香芷旋送到院門外,往回走的時候,寧氏苦笑:“我三嫂那個人,心地很好,只是遇事急躁,說話有時候就沒個分寸,你別放在心上。”
“我曉得。”香芷旋虛扶了婆婆,“我一個小輩,怎麼能挑長輩的禮。日後的事怎麼操辦,您還得給我拿個章程。”
寧氏點頭,“是這樣的死法,要等官府確認是自盡才能讓人們進府弔唁,喪事必然不會大操大辦,得空了叫丫鬟問問老太爺的意思。”又嘲諷地笑了笑,“我估摸着,加上仵作驗屍的時間,他只准停靈七日。進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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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天府尹華秀林親自帶着一行人慢悠悠到了襲府,命仵作左海前去驗屍,自己則在外書房落座,等着詢問襲朗幾句。
同樣是三品大員,但他自知自己的分量比不了襲朗。只聽說皇上對襲朗的說辭,就已知道該怎麼做了。
皇上希望這件事快些了結,別讓襲朗因爲這些事分心甚至捲入是非。
說到底,倚重是一回事,皇上面子也是一回事——剛剛提攜的人,若爲家事出了岔子,當事人便是沒什麼,皇上也會覺得面上無光。
是因此,華秀林打定主意走個過場快些結案。再者,說白了,襲朗這種殺人無數的人,要是想在自己的府邸殺個把人,完全可以做到無跡可尋,哪兒還用驚動官府。兄長自盡,必是因府裡的是非而起,與他無關。
只是手底下那杆子人一時間卻想不明白該如何行事,大多數覺得棘手得很,恨不得都遠遠地逃開。他生了會兒氣,找了幾個願意陪他辦案的來了襲府,在路上吩咐道:“若是情形詭異,你們只管與我細說;若是一點都能找到解釋,便公事公辦。”總不能將自己的盤算如實告訴下屬。
等了一會兒,襲朗過來了。
華秀林連忙起身拱一拱手。
襲朗拱一拱手,示意華秀林落座,“爲了襲府家事,勞動您親自過來,晚輩實在是慚愧。”華秀林年近四旬,兩人隔着一輩。
華秀林忙道:“不如意事常八AA九,襲大人言重了。”自心底,他是很欣賞襲朗的,雖然也聽過襲家老四少年時一度跋扈行事,可如今戰功赫赫正得恩寵時卻不驕不躁,待人從來溫和有禮,只這一點,便已是難得。
襲朗笑了笑,“家父想過來見見您,等會兒仵作驗屍之後,若有疑問,他也能當場回答。”
華秀林聞言站起身來,“聽聞國公爺纏綿病榻,幾度前來探望,他卻總是不肯見客。今日怎能勞動他移步,我去拜見他纔是。”
他說的是實情,老太爺病情是越來越重,能進門探望的人是越來越少。而老太爺多年前對他還是有過提攜的恩情的,只是沒幾個人知道罷了。否則,以他的年紀,還要熬個十年八年,才能官拜三品。
襲朗見他態度誠懇,便歉意地笑了笑,帶路去了老太爺的書房。
剛到院中,趙賀前來通稟:“秦六爺過來了。”
華秀林道:“我與國公爺說說話,你只管去忙。”
襲朗寒暄兩句,去外院見秦明宇。老太爺應對的說辭,他已心裡有數,沒必要再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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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海帶着兩個人去了襲脩房裡,一看那情形,便知是自盡而亡。
一面凝神驗屍,一面心傷。
這個英年早逝的人,對他有着知遇之恩,否則他不知會落魄到什麼地步,哪裡能進衙門做事。
到底是爲了何事,才絕望之下自盡的?
他要找到答案!
看到襲脩被廢的雙腿,他的眼淚險些掉下來。隨後開始從頭到腳地細細檢查,想看看襲脩有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可是沒有,翻來覆去找了幾遍也沒找到。
便又開始在室內細細尋找。
陪同前來的兩個人耐着性子幫他尋找。
還是一無所獲。
左海不死心,詢問了錢友梅幾句,想去正屋、襲脩的書房搜尋。
錢友梅哭得雙目紅腫,點頭應下。心裡倒是一點兒都不擔心。昨夜,襲朗已命人一寸一寸地搜查了各處,那些人的手法比仵作還要仔細並且快捷,任誰也找不到於襲府不利的證據。
而在報官之前,老太爺見了她一面,告訴她要如何答對官差的詢問,警告她一定要謹記在心,不能出任何紕漏,否則,襲脩便是死了,他也不會輕饒了他,要將他逐出宗族,連帶的,她們母子也要被逐出去。
她當時指着老太爺痛罵一番的心都有了,心說不是你這個老糊塗作怪,襲脩能走到那地步?人死了就死了,她與安哥兒有什麼錯?
氣憤歸氣憤,老太爺畢竟只是威脅,她自然是面上恭敬的應下了。回到清風閣,將安哥兒託付給香芷旋照看,又回到房裡,抹了些辣椒水,做出悲慟的樣子。
左海忙碌到下午,還是一無所獲,只得去老太爺那兒找府尹大人,說了襲脩雙腿被廢之事,懷疑其自盡與此脫不開關係。
華秀林頷首道:“與我一同去問問國公爺。”
這一日,老太爺生平第一次家醜外揚,說是在之前喪事期間,得知襲脩在原配病故前後染指一名戲子,在孝期間更是大逆不道,屢次要出門喝花酒。他幾次三番訓誡阻止,襲脩仍是不知自律,新帳舊賬相加,他動了家法,廢了襲脩雙腿。末了又語速很慢很吃力地道:“這般不成體統的子嗣,我襲家容不得。若不是老四攔着,我早就將他活活打死了!如今死了也好,清淨了。”
華秀林滿目同情地看着老太爺。這人一輩子愛惜名聲,到頭來,三子卻是個不成器的,逼着他家醜外揚自毀聲譽。
左海聽了,沉默不語。
襲脩與那戲子的事,他是知情的,甚至於,在那名戲子生下孩子之後,他還幫襲脩給母子兩個送過幾次銀兩。
見不得光的事,老太爺竟抖落了出來,可見對此事是絕不肯容忍的。
他還是覺得襲脩的死不是那麼簡單,卻已找不出別的證據。
老太爺淡淡的瞥了左海一眼。他就料到左海知道襲脩曾經做過的那樁醜事,只要把這件事說出來,事情便合情合理了。
襲脩那個不孝子,想置襲家於不仁不義的地步?想得倒是好。就算是死了,他也要讓他遭人唾棄!
聲譽是個什麼東西?都頭來還不是害得他衆叛親離?還要它做什麼?
左海迅速地轉動腦筋,希望靈光一現,能找出讓老太爺無從答對的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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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朗和秦明宇商量了寧三老爺的事。
襲府撥出八萬兩,讓秦明宇手下飛馬送到東邊,安排一個官員相助,將銀兩化成官銀交給寧三老爺。
其實,想出一筆銀子討好秦家或是襲家的官員大有人在,換成別的事,秦明宇就直接接受人的好處了。但是此事關係重大,人情還是欠的少一點兒爲好。
說定此事,商量完每一個細節之後,秦明宇知道襲府出的事還需襲朗料理,便起身道辭:“我回家了。”
“回家?”襲朗挑眉。
“回家!”秦明宇道,“日後我就跟我娘耗上了,她不給我說出個一二三來,我就什麼都不幹了,每天跪她。”
襲朗無語。
“你別管了,我總不會害她。”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寧元娘。
“知道就行。”反正元孃的孝期還沒過,如今說什麼都爲時過早,襲朗也就隨着他折騰去。皇親國戚,折騰得再不成樣子,也有人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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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閣。安哥兒趴在大炕上,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元寶的頭,又看向香芷旋,很困惑地道:“四嬸,她們說,爹爹不在了,是嗎?”便是因着母親的關係,對父親已是越來越淡漠,到了此時,還是很低落。
香芷旋沒辦法騙他,點了點頭,“是。”
“不在了……”安哥兒更困惑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香芷旋滿心不忍,“就是他去了很遠的地方。”
安哥兒追問:“不再回來了麼?”
香芷旋沉吟道:“要到很久之後。”做不到將死亡的真相、意義據實相告。
安哥兒卻爲之神色一緩。
香芷旋側目看向別處。對於這件事,還是讓錢友梅悉心安撫甚至善意地欺騙孩子吧,她做不到理智。
看到這樣的一個懵懂無辜的孩子,彷彿看到了曾經傻傻的自己。
對於襲脩的死,如果事情能夠沒有波瀾地化解,換個角度來想,對於錢友梅與安哥兒來說,不見得是壞事。
安哥兒到底是無辜的,沒必要因爲一個不堪的父親被府裡的人低看慢待。襲脩不在了,婆婆、襲朗和她都會禁止下人再提起襲脩的不是,將這個人的一切塵封,能給安哥兒一個自由自在長大的環境。
昨夜,襲朗很晚纔回房,與她說了梗概。她只希望,那個仵作左海不會苦苦追究襲脩的死因,讓這場風波儘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