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深夜,心情原本不錯的皇上得知了一件事:
三公主寫信給皇上,稱睿王在送親途中行徑放蕩,只顧着遊山玩水找樂子,前兩日更是因着看中了一名小家碧玉,私自離開送親隊伍,不見了蹤影。她既傷心又心急,傷心的是一母同胞的兄長竟將她的終身大事當兒戲,心急的是睿王一去不回頭,她不知是繼續趕路還是原路返回。
末了,她請求皇上,若是可行的話,另派一個人送親,對外只稱睿王在途中染了風寒,不能照常趕路。
一封信裡,她的語氣又焦慮又惱火又委屈,讓皇上爲之動容。
隨後,皇上大發雷霆,將皇后拎到面前狠狠一同數落,指責她教子無方,“那不肖子孫竟在這當口一心遊玩不務正業!他若回來,朕定要打斷他雙腿!”
皇后瞭解皇上的脾性,在這時候自然是三緘其口,一句爲兒子辯解的話也無。
只是這樣一來,宮裡的宮女、內侍都得知了這件事,各自轉告給相熟之人。
沒出第二日上午,睿王的事已在朝臣之間傳播開來。
皇上能有什麼法子?只能依照三公主的說辭,選了就近的在封地的康王代替睿王送親,對西夏只謊稱睿王抱病。
太子監國,淮南王在閉門思過——近前的兩個兒子都不是不能去做這件事的。
末了,皇上才命太子派出人手,加緊尋找睿王下落。
蔣修染聽了失笑不已,心說三公主可真能編排睿王。
這日是寒哥兒的洗三禮,時近正午,蔣修染一爲送賀禮,二爲着正事,到了城西別院。
別院裡熱熱鬧鬧的,外院、內宅都有官員、女眷前來登門道喜。
有人問起襲府的人,這樣大的事情爲何不留在府裡,襲府的人說辭一致:請人看過風水,府裡與胎兒有些相沖,爲着母子平安纔來了別院,府裡一些院落要修繕一番,過一陣子才搬回去。
修繕一些院落的事兒是真的,寧氏已命外院的人開始着手,重新修繕正房和正房東側的院落,等搬回去時,便讓香芷旋與襲朗住到正房,她呢,能夠完全的過清閒日子享清福了。
蔣修染在外院用過飯,找時間與襲朗說了一陣子話,先問的是:“我聽阿東說三公主的親信徑自來了你這兒。她一定是準備好了幾封信件要你選吧?”
襲朗頷首,知道他意在說什麼,道:“你得相信,我是選了一封看起來說法最客氣的書信。”
蔣修染繃不住笑起來,遊山玩水、尋花問柳還是最客氣的……不過,這還真是三公主辦的事兒。
“她也沒法子。”襲朗倒是挺理解三公主的,“不是她不仁不義,是睿王不管她的安危率性而爲,她除了明哲保身置身事外,還能如何?”
“這倒是。”
隨後,襲朗瞥了他一眼,“你那些手下,能不能少盯着我點兒?”
“不能。他們只是順便盯着你。”要知道,寧元娘可是搬到這兒來住了。
襲朗扯扯嘴角。
“既然三公主是這說辭,那麼我們照計劃行事,我儘快安排下去。”蔣修染將話題拉回正事,“當然了,你跟秦明宇要幫襯着些。”畢竟,兩個人手裡有兵權,遮人耳目很容易,隨後又想到了自己的現狀,“我居然混到這地步了,慘哪。”
襲朗大笑,“滾,三品大員還說慘,不比你的人怎麼活?”隨後才道,“放心吧,太子心裡有數,有他發話,你只管放心行事。”
“那就成。”蔣修染想了想,可不就是麼。沒有太子的默許、襲朗的安排,睿王怎麼可能帶着五百死士不聲不響地回到京城?眼下可是太子監國,在這時期,太子已經算是坐上了龍椅。同樣的,也會敲打着睿王妃不再生事添亂。
這麼想着,居然有點兒同情皇上了。
皇上興許能料到一些事,卻決不能料到,睿王已經成了階下囚,來日還要被淮南王收拾。
怪誰呢?早讓這兩位王爺滾去封地的話,什麼事兒都沒有。偏要讓他們賴在京城這事那事的不得消停。
帝王心,猜不得。
是不能猜,那腦筋完全就是擰着長的,凡事看似高深莫測,其實就一句話——變着法兒的折騰人。
他要是太子,估摸着早氣不過逼宮了。
當然了,這些也只能自己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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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聽說了睿王的事情,應該是最爲此慶幸的一個。
盼着睿王出事,盼着能給他機會將睿王擒拿回淮南王府,真就出事了。
他撒出了手裡的人,全力尋找睿王下落。
誰把他當成木偶、小丑一般來擺佈、作弄,他就要報復回去。
只要淮南王落到他手裡,他就別想活了。
他懷着這樣的心思,日思夜想的盼着睿王早些現身,出現在自己面前。
宮裡的皇后則是心焦如焚,擔心驚懼不已,擔心兒子已遭了毒手,也四處想法子,試圖找到睿王下落。
皇后並不知道睿王的具體安排,但是知道,不見蹤影絕不是女兒說的那般原由,絕對與太子、襲朗等人有關。
只是苦於沒有真憑實據。
皇后喚睿王妃進宮說話,睿王妃卻在同時稱胎象不穩,請了公里的太醫前去睿王府把脈。隨後幾日,每日讓太醫去睿王府走一兩趟。
皇后預感很不好,知會皇上,想去睿王府探望。
皇上卻是一聽到與睿王有關的人就火冒三丈:“不準!那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連家都看不好,睿王前腳離京,王府後腳就失竊,沒她這麼個不成器的,估摸着也沒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也一樣,給朕安分些!”
皇后聽了心中憤恨,面上卻只能恭聲稱是。不能詢問睿王妃,那就只能讓孃家想法子瞭解實情了。
周家不要臉面是一回事,辦事能力還是有一些的,在外忙碌了十餘日,通過一些蛛絲馬跡,確定睿王並不是半路去了別處,而是回了京城。
至於回京後去了何處,就不是他們能查到的了。
上至京衛指揮使司,下旨五城兵馬司,他們都沒有親信,無從打探消息。而睿王若是返回,只有他們才能及時得知消息。
京衛指揮使司……皇后能想到的人自然只有襲朗。她恨不得將襲朗生吞活剝,恨不得將他的妻兒即刻抓緊宮裡來做人質,從而讓他告訴自己睿王究竟身在何處。
但是,現在不能。
不是時候。
皇上還在氣頭上,絕不會允許她與朝臣及其家眷有接觸。
怎麼辦?除了在心裡暗自消化滿腔的焦慮痛恨,別無他法。
太子那邊呢,一本正經地派出了人手去尋找睿王下落,人手也時時傳信回來,稱睿王大抵是去了東南一帶,他們正逐個城鎮的搜尋。
這就不是朝夕間能將人找到的事兒了。
太子將這些稟明皇上。
皇上一聽睿王去了東南一帶,更是窩火——蔣修染在東南一帶率兵打仗的時候,睿王就不安分,眼下居然放着送親的大事不做去了那裡……是要聯合那裡的將領興兵造反麼?!
氣得狠了,裝病成了真病,臥牀不起了。皇上臥在病牀上,將蔣修染喚到面前,詢問他征戰期間,可知哪些將領與睿王私交甚密。
蔣修染聽了頭大不已,心說太子可真會坑他。這要是皇上鑽進了哪個牛角尖,他恐怕都要被牽連丟了性命。
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蔣家先是得了太后的照拂,後有皇后、睿王拉攏,太子眼下如何能時時處處爲他考慮?
腦筋飛快地轉了轉,他回答皇上,若是兄長允許他進門,他會仔細詢問一番。
兄長護國公早已被睿王視爲棄子,爲皇上厭棄,把禍事加在他頭上,至多是讓皇上惱火一時,卻不會認真計較——沒必要了。一個在家閉門思過的臣子,還能成什麼氣候?
皇上若是疑心他,那就命人查他好了,那倒是不需他擔心的。充其量查出他作戰有些拖拉,但那是人之常情,襲少鋒只能有一個,個個將領都似襲少鋒,早就真正的天下太平了。
皇上聽了他這答覆,纔想起他已與蔣家決裂,思忖片刻,苦笑着擺手讓他退下。
蔣修染略略鬆了口氣,心裡想着,得加緊安排淮南王與睿王的事兒了——要儘快讓皇上的注意力集中在兩個兒子掐架上,不能整日裡疑神疑鬼的猜忌臣子,猜忌別人行,但是不能拿他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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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旬,淮南王的親信通稟:在真定一帶發現睿王行蹤。
淮南王興奮起來,命人手一定要將人找到,活捉回淮南王府。
在這期間,夏映凡一直留在王府,被關在王府後園的一個小院兒裡,沒再被捆綁,飯菜也很精緻。
淮南王偶爾會去看看她。
他看着這女子的目光,再無以往的深情、纏綿,只有冷漠、嫌棄。
真的嫌棄,甚至嫌棄到了不再窩火、不再有失控的想要殘酷折磨她的心思。
這些,自然是因爲得知睿王纔是禍根而起。
他清楚地看到,夏映凡再見到自己的時候,只有驚恐畏懼。她怕得要死。
他這才知道,有的人——如夏映凡這種人,在初時面臨兇險處境的時候,能夠咬咬牙一心求死,而在被恐懼折磨太久之後,求死的心思反倒慢慢消散,不再有勇氣。
這樣也好,他心頭連一絲尊重都不需給她了。
此事了了,心結大抵就能打開,大抵就能慢慢將她遺忘,重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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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二月的清晨,春寒料峭。
睿王置身於顛簸的馬車之中。他頭上蒙着頭罩,眼前一片昏黑,嘴裡塞着布,不能出聲。能辨識天色的,只有早晚時獨有的那種氣息。
何曾想過,他會淪落到這地步。
他一次又一次暗暗發誓,只要自己能夠重見天日回到王府,必將太子、襲朗等人凌遲處死!
馬車忽然停下來,他被人手勢麻利地拎下車,捆綁了手腳,又被塞入麻袋。
隨後,他身形倒地,從高處被人推下去。
應該是一個草地斜坡。
不自主地翻滾一陣,停了下來。他凝神聆聽,發現馬車似乎走遠了。
又靜靜聆聽一陣子,確定自己近前無人。
這是什麼地方?襲朗又到底打得什麼主意?要將他活活餓死在荒郊野外麼?
想得美。
他竭力掙扎着,驚喜的發現捆綁手腳的繩索並不牢固,有些鬆動。他定了定神,設法將手上的繩索掙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雙手終於重獲自由。
那一刻,他驚喜得心跳都漏了半拍。去掉嘴裡的布團、頭上的頭罩,再解開腳上繩索,末了扯開罩住身形的麻袋。
他終於重見天日。
打量四周,見這裡應該是一個縣城的郊野,山青水綠,鳥語花香。
他要儘快離開這裡,去找到親信護送自己回京!
這樣想着,發足狂奔,去往有人煙的地方。
跑了一段路,他隱約聽到了身後有人趨近,剛欲回頭,頸部捱了狠狠一記手刀。
他不情願,身形卻是一軟,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