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琮是身心俱疲,他從沒這麼累過,看着倔強不屈的顧衛卿,打從心底對自己的眼光產生了懷疑。
他是不是有病啊非得喜歡這麼個玩意?倔得跟石頭似的,有什麼好?
強打精神,賀琮道:“早晚就是這麼個定論,你再放賴、撒潑也沒用。”
顧衛卿頭一垂,和風雨之後打蔫的茶花一樣,風姿猶存,卻帶了幾分荏弱。淚珠大滴大滴的往下淌,明明無聲,卻沉重的淌在賀琮心上。
他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要說什麼。
賀琮涼涼的道:“你自己說,是留你還是留它?”半天也不見顧衛卿吭聲,他一抖腿上的人,道:“說話。”
顧衛卿還是不吭聲。說個屁,她當然兩個都想留,光留這個孩子,不留她,怎麼留?不留孩子留她自己,誰知道她還能不能有再懷個孩子的命?
當然對於他來說已經算仁慈的了,估計還是看在她哭得這麼慘絕人寰的份上,纔想着去子留母吧?
可這份仁慈,到底還是太過吝嗇,她沒辦法對他的感激大於怨恨。
賀琮見她不說話,便又低頭看她,這會兒她眼睛裡不只有可憐,還有通透和清明,一對上她的眼神,賀琮就有些分不開。
兩人四目相對,無聲無息,顧衛卿執拗的用示弱向他宣戰。
賀琮冷笑一聲:“你既不說,那就由本王做主,先把這孽種了結了再清算你我的帳。”他一口一個孽種,咬牙切齒的,也不知道在恨着誰。
顧衛卿臉色急劇變幻,也不知是該跪地求饒的好,還是寧死不屈的好。
賀琮就那麼瞅着她,看她怎麼翻出自己手掌心去。
賀琮吩咐人去開墮胎藥,顧衛卿一把攀住他的手臂,道:“草民會如王爺所願……”她似乎難以自持的閉上眼。
淚珠越發晶瑩,掛在她長長細密的睫毛上。
賀琮怔怔的盯着她的臉,心裡有個懊惱的聲音道:看,你又贏了,可贏了她,你就真的開心麼?
他心裡大罵:老子管什麼開心不開心,總之不能叫個女人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他就是要告誡她,她在他跟前必須一切都得聽他的。
可她真的同意打掉這個孩子,賀琮又覺得心頭滿是酸澀。他承認自己是個涼薄的男人,什麼孩子不孩子,他還真不在乎,但他也會想,是不是當初自己未曾成形時,也曾有過軟弱的只能被人決定生死去留的時刻?
顧衛卿睜開眼,聲音也沒了剛纔的喑啞,只餘沉穩的清透:“草民想回家去。”
賀琮覺得她簡直不知所謂。在這裡有最好的太醫,有最好的止血藥,有最有經驗的穩婆,她能得到最細緻的照顧,能夠最大限度的調養身體。
顧家有什麼?
就她那個懦弱又糊塗的親孃?能給她安慰還是能給她溫暖?會不會知道了內情又教訓她一頓?還是說因爲那裡有個蘇朗,她打算告訴蘇朗一聲,好讓蘇朗替這個“孽種”出頭?
賀琮怒極道:“你覺得本王憑什麼要答應?”
顧衛卿擡眼望定他,道:“王爺要這麼說就沒意思了,不論從哪兒論,草民和王爺也沒有絲毫瓜葛,草民的去留,不在王爺的管轄範圍之內。”
他有強權,她應之以柔順,不過是彼此心知肚明她怕死而已。可從情理從律法上講,她的孩子,她是否忠貞,她平日做什麼,以後有什麼打算,還真和賀琮沒關係。
顧衛卿不想觸怒他,到底解釋:“草民要回去給父親上炷香,好歹是個交待。”免得他日相見於地下,她無顏愧對。
賀琮嗤笑道:“矯情。”到底是女人,到了這會兒終是認了命,是想去她爹牌位前懺悔一番尋求個心理安慰吧?
顧衛卿只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安靜的望着賀琮。賀琮從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清清楚楚的自己,他反倒有一種心驚,原本想答應的,不知怎麼就有點兒猶豫。
顧衛卿忽的一笑:“草民本就矯情。”
再怎麼矯飾,她也終究只是個女人。
賀琮被她這一自嘲,反倒激出點血性來。她也就只是個女人而已,而且整個顧府,或者說整個建寧府都在他的把控之下,他怕什麼?
顧衛卿一介小小的茶農,她能翻出什麼天來?
賀琮傲然的道:“罷了,本王不和女人計較,叫衛剛送你回去,這幾天,他寸步不離你左右,幾時等你決定好了,再叫他送你回來。”
衛剛是個實心眼,王爺吩咐他不許離顧衛卿左右,他果然就和狗皮膏藥似的粘着。顧衛卿問他:“聽說今日你有別的差事?”
衛剛搖頭:“沒有,屬下在睡覺。”
顧衛卿打量他:“呵呵……方源和衛猱爲什麼要替你撒謊?”
衛剛纔要開口,驀的臉色一變,竟滿面赤紅,一副被人捉住了話柄的模樣。
顧衛卿盯着他道:“你昨天晚上在哪兒?”
衛剛只是搖頭。他不會撒謊,所以只能不開口。
顧衛卿眯着眼道:“你一直在監視我是不是?”還是不分晝夜的那種?
衛剛還是不吭聲。
顧衛卿又道:“你對顧家有多熟悉?”
衛剛爲難的道:“屬下,是奉王爺吩咐,護衛公子周全,公子既已知曉,還是別問了。”
顧衛卿點點頭,自失的笑道:“都說難得糊塗。”
以賀琮的身手,都能不驚動人自由出入顧家,那麼對於衛剛等人來說就更容易了。也就是說,她的一舉一動,始終在賀琮的掌控之中。
什麼她與蘇朗的不才之事……
怪不得賀琮不曾追究她不是清白之身,她還當他不拘小節,橫豎只是玩物,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看來是自己大錯特錯。
不是他不在乎,是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麼這孩子……顧衛卿蹙眉,使勁回想到底那晚的人是誰?明明是蘇朗,事畢她也沒加以確認,但顧尚回報說喜牀上一團紅白交織。
不會錯。
管他呢,這就是一筆糊塗爛帳,實事到底爲何已經不重要了。
顧衛卿使勁吸氣,纔算把這口濁氣嚥下去,又重複了一句:“嗯,難得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