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這話才落地,賀琮猛的擡頭怒喝道:“你說什麼?”
這幾年就沒人敢提顧衛卿,再嚴重些,發展到沒人敢提建寧,更甚者,凡是能讓陛下聯想到顧公子的,誰也不敢吭,就怕一把邪火燒到自己身上,遭了無妄之災。
方源雖是近臣,跟着賀琮這麼多年,歷經風雨,可在這事兒上他也不敢觸賀琮的逆鱗。陛下不比從前,雖說養氣功夫越來越好,但真發起脾氣來,可真是雷霆之怒,只有比從前更狠的,他可禁不起。
“……”方源只能再度重複了一遍:“出海的船隊回來了。”
船隊回來,意味着什麼,賀琮和方源心裡都明白,可賀琮哪裡肯直接問出來?他心裡跟一團火似的在燒,啪一下把硯臺砸下去,怒道:“朕看你是老了不中用了,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
“呃……奴才知罪。”方源二話不說就跪了下去。
賀琮打從決定娶妃,在京中落腳,沒多長時間就打發衛剛回了建寧,他交待衛剛的任務只有一件,那就是守好逍遙王府。
說好聽了,那是他最後的歸屬地,萬一京中失手,他還可以退守建寧,可方源卻不這麼認爲。誰不知道衛剛是個死心眼,交待他的事,發生再多情況,他也能一板一眼的做好,哪怕丟了自己的小命也在所不惜。
方源絕對有理由認爲,陛下留衛剛在建寧,爲的就是時刻盯緊碼頭,看顧公子何時回來,不然怎麼那邊纔看見船隊的蹤影,離碼還有有幾天的距離呢,衛剛的密信就已經到了呢?
賀琮眼睛通紅,把殿中所有東西砸了他也難消心頭之恨。顧衛卿,她怎麼還敢回來?三前年逃之夭夭,三年後放心大膽,她就有把握自己能對她既往不咎?
可他又害怕,害怕她真的膽小如鼠,出去了,不管生死榮辱,但凡有了落腳地,她就再不肯回來。
短短一瞬,賀琮自己已經在天堂地獄走了好幾個來回,一顆心跟油煎火烤一樣的煎熬。他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問:“回來了?好啊,朕正發愁今年春旱少雨,怕是有大災,船隊一回來,朕就沒後顧之憂,面對戶部那些老不死的,也有底氣了。”
方源便陪笑道:“所以說這是陛下之福。”福?哪來的福?她就是氣他不死吧。不讓她走,她非得走,不想讓她回來,她又連個招呼不打就回來了,當他是什麼?
說了半天有的沒的,賀琮才艱難的問:“衛剛還說了些別的沒有?”
“……”到底有還是沒有?方源實在不敢保證。他倒是希望歲月浸染,陛下如今嬌妻美妾,兒女雙全,早把顧公子丟到腦後,畢竟這樣對他們兩個最好不是?可萬一呢?且瞧着陛下這情態,怎麼也不像是對顧公子毫不在意的模樣。不都說愛之深恨之切嗎?他如今聽聞顧公子的蹤跡仍然情緒如此波動,是不是證明着他還愛着顧公子?
賀琮沒那個耐性,見方源不說話,又把硃筆砸了出去。方源忙回話道:“有,還有,他,他說,顧……”
才提了一個顧字,便偷眼看賀琮。
賀琮卻臉色暗沉,彷彿一下子墮進了地獄,暗無天日,漫無盡頭,而他是個睜着眼卻看不到前路的可憐的睜眼瞎。
方源一陣心酸,道:“顧公子,回來了。”
賀琮沒說話。她終於,還是,捨得,回來了?
然後呢?
他不知道。
方源小聲道:“聽說,還,還帶回來,帶回來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兒。”
御書房內靜寂無聲,可方源卻聽見了心碎的聲音。他下意識的捂住胸口,都不敢看賀琮的臉色了,殿內實在是靜得可怕,方源自我安慰,也安慰着賀琮道:“也,也許是,衛剛的信息有誤,陛下若想知道詳細的實情,可以……”
可以把顧公子請進京城來。一旦兩個人見了面,什麼話不能說明白?如果陛下真的對顧公子死心了,那問完話,打發她走就是了,從此以後,一南一北,一君一臣,再無關係。當然,如果陛下對顧公子還沒死心,那就不計較前情,管顧公子這三年都經歷了些什麼呢,正好乘她有把柄,把顧公子收入宮中就是了。
可惜方源想得好,賀琮卻不領情。
他早知道顧衛卿是個什麼玩意,果然一離開他的一畝三分地,她就越發肆無忌憚,居然又弄了個野種回來?
兩歲多,也不知道她是在船上有的,還是到了異國他鄉。要是在船上,她得什麼眼光,什麼胃口,居然選和她一樣的賤民?
賀琮簡直要替她羞愧而死。
可要是在異國他鄉……她就更不知道死活了,那裡的男人和本國的男人有什麼區別?還是說她單純就是爲了借種?
既然她找到了可以對她言聽計從的男人,她還回來做什麼?
拿兒子回來跟他炫耀?
賀沉默半晌,臉上神情變幻,一副十分不情願的模樣。他忽然問:“衛猱與長言留在中州是怎麼個意思?”
“……”方源苦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陛下。他垂頭小心的道:“聽,聽說,是顧公子隨後快馬加鞭趕赴京城,沒有多遠,就要追上衛猱一行了。”
賀琮勃然大怒:“聽說?你聽說得倒多,你倒是跟朕一次把話說清,你都聽說了什麼?又是聽誰說的?”
方源哪敢說,忙道:“就這些,再沒別的了。”
賀琮冷聲道:“下次再有密信……務必交到朕跟前來。”這種別人都知情,唯有把自己矇在鼓裡的滋味,實在太特麼難受了。
方源忙應是。
賀琮猶豫了一天,才命人通知衛猱:“原地待命。”
他的藉口十分堂而皇之,顧衛卿不是要進京嗎?那正好,有衛猱跟着,不怕她半路逃之夭夭。
半月後,賀琮終於見着了久違三年的顧衛卿……和她手裡的小男孩兒。賀琮打量半晌,心裡起疑:不是說外邦人不是紅髮就是藍眼的嗎?這孩子黑髮黑睛,分明就是本朝人的孩子?
關鍵是,他到底是誰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