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總覺得賀琮這話調調不對,“行雲布雨”這四個字用得倒是沒錯,可他那雙眼睛和鉤子似的盯着自己,總像是別有深意。
但又不能和他較真,顧衛卿只能做出最端方的姿態來,假裝沒聽懂他的言外之音,垂了睫毛,肅然而恭敬的道:“王爺身份尊貴,哪怕只是很小的一個舉動,也能深入人心,草民不敢奢求,可如果王爺願意爲民求雨,草民以及整個建寧府的百姓都會對王爺感恩戴德。”
賀琮笑道:“不過是裝裝樣子,也不是不可以。”他說着端過茶碗,卻嫌棄的聞了聞就放在了一邊的小几上。
這就已經是答應的意思了。
顧衛卿很有眼色的替他重新斟了一碗茶。
賀琮眯着眼喝了兩口,一副十分愜意的模樣,將茶碗遞迴顧衛卿手裡,神態放鬆,大有此次談話到此爲止的意思了。
顧衛卿不由的開口道:“王爺,草民還有話沒說完。”
賀琮驚訝的望着顧衛卿:“你說你不懂規矩,本王還當你是謙虛,看來你果然不懂規矩。跟本王討價就罷了,你還敢得隴望蜀?”
說到最後,目光深沉,宛如一口說不清年頭,不知道多深的古井,幽幽泛着冷意。
顧衛卿不懼反進,將手搭到他的膝上,溫軟的道:“草民僭越,敢問剛纔那條件竟不是王爺額外的獎賞嗎?”
獎賞?他倒敢說。
賀琮心裡嗤笑的同時又十分不屑:個不知足的貪心玩意兒,真是給他臉了。他眼仁驟縮,似乎要看到顧衛卿的腦子裡去。
顧衛卿一動都不敢動,卻不怕死的回望過去,甚至臉上的笑都僵住了,只是用一片漆黑的漠然充做冷靜。
賀琮把他的手撥開,嗤道:“你也配?是不是真覺得你做得挺好的啊?”他的口氣又寒又涼,衛剛等人都聽不得他這樣開口說話。顧衛卿猜着他到底是惱羞成怒的,剛纔不提,這回卻來倒舊帳。
他只是腆着笑道:“草民不敢,但一回生,二回熟,草民總有可提升、可進步的空間吧?”
他臉皮這麼厚,賀琮沒忍住,嘲弄的一笑,扳過顧衛卿的下巴,使勁捏着,道:“你以爲下回就能逃脫?真當本王銀樣臘槍頭,中看不中用呢?給你點臉,你是不是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啊?”
他的髮絲纏上了賀琮的背,柔軟而順滑,與冷暴、殘忍的他形成鮮明的對比。
顧衛卿眉眼不動,承受着賀琮的力道,誠懇的言道:“王爺何出此言,草民實在不敢當。”他說者無心,賀琮自己聽出來話有歧義,可怪不着他。
賀琮撥開顧衛卿的髮絲,將他的臉一點點全部露出來,忽的俯身,在他脣上輕輕一點,臨了又狠咬了一口,這纔在他痛楚的神色中鬆開他,道:“希望你記着你今天的話。”
不是說有可提升、可進步的空間嗎?要是他一回不如一回,看不活剮了他。
顧衛卿儘量簡短、精練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原本他也沒指望着賀琮能求雨,再說求雨就一定能求到雨?他可沒那到愚蠢和天真。
賀琮狀似無意的聽着,半晌平淡的道:“本王允了。”竟答應的這麼痛快。
顧衛卿這回是真的感激他了。
要說賀琮爲民求雨,不過是做做樣子,有沒有效果很難說,可由他出面向知府大人施壓,全民修渠,改道引水,澆灌茶園,這可是真正的實惠。
賀琮此後便一直沒說話,平靜的神情中瞧不出情緒的起伏。顧衛卿自是不敢打擾,雖說有話在前,激得賀琮不肯矢口否認,但他脾氣上來,或是將此事作罷,或是不用心,自己的心血照樣白費。
這麼一頭老虎,還是別沒事捋虎鬚的好。
賀琮當然有心事。
顧衛卿輕易不張嘴,一張嘴就要一塊肥肉,說得輕鬆,做着豈是那麼容易的?
雖說此處是他的封地,可到底他就是個閒散王爺,知府可是當今聖上派過來的,同時兼着看管賀琮的職責,他面上恭敬,心裡不以爲然,賀琮若無緣無故的插手建寧府的事務,吳知府肯不肯面子是一回事,背後一紙狀告到聖上跟前,賀琮該怎麼解釋?
賀琮自然要想個萬全之策。
他就既懊惱又自嘲,一次又一次,他都折在顧衛卿身上,還真是讓人不痛快。
顧衛卿縮在一邊,漸漸的就有了倦意。他今日酒喝得太多,早就昏昏沉沉了,只礙於賀琮就是隻吃人不吐骨頭的狼,他不敢有絲毫懈怠,這才撐了這半晌。
賀琮此時卻在把玩着顧衛卿所贈的玉鎖,初見之下,只被那“維以永系”驚着了,此刻細思,才恍悟這分明該是男子送給女子的物件,小巧晶瑩,用金項圈串了正好掛在胸前。
他開口問顧衛卿:“這玉鎖是什麼來頭?”
顧衛卿冷丁睜開眼。
對面的賀琮仍然坐着打盹,這話彷彿不是出自他口一樣:莫非是自己做夢了?
賀琮嘲弄的哼了一聲。
顧衛卿一凜,忙回神道:“不知,是家父在時,偶然得之。”
賀琮便不說話了,他還當是顧家留傳下來家傳的寶物呢,這裡頭定然蘊育着忠貞不渝、感天動地的癡情,不想不過是隨手在哪兒揀的漏,倒是白白便宜了顧衛卿,讓自己少了爲難他的機會。
賀琮心裡不爽,就見不得顧衛卿舒服,垂眸涼涼笑道:“算你有心。可本王什麼好東西沒有,你這也算濫竽充數了。”
顧衛卿笑了笑道:“人有尊卑,物有貴賤,但草民一番真心,卻是日月可鑑,真得不能再真了。”他倒還想說一句“不要拉倒”,可賀琮一隻手便將玉鎖包得嚴嚴實實,他也不能生搶吧?
賀琮面上不顯,心裡卻聽得心花怒放,被“日月可鑑”四個字取悅,再打量顧衛卿時,就覺得他順眼多了。像他這種身居高位的人,都不喜歡一味逢迎拍馬的人,可人又都愛聽好話,是以做人矛盾,顯得喜怒無常。
哪怕這禮送到心坎上了,他也非得挑剔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