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和孫權雙方隔江對峙了一個多月。跑斷了雙方使節的腿。兩人信來信往,盡動筆桿子來着。一段時間的筆談下來,他們倆似乎談出了些感情。雙方的語氣都平和了許多。
孫權甚至於還起了閒心雅意,一連幾封信都是在向曹操請教有關歌賦的問題。
曹操的心裡不免起了一些疑惑:面對四十萬大軍,孫權怎麼會越來越從容不迫?難道他有什麼殺手鐗嗎?
寒流來襲,江面上飄起了牛毛小雨。孫權寫信給曹操說:“春水方生,公宜速去。”
曹操仰頭大笑,揮筆疾書:“足下不死,我不得安。”
孫權收到信後,負手望着籠罩在朦朧煙雨中的江北的曹操大營,輕笑道:“曹公,莫怪我沒有提醒你。”
這場雨越下越大。不出三日,就由牛毛細雨變成了滂沱大雨。江水急漲,曹操的大營有三分之一泡在了冰冷的水裡。而江面上又是風高浪急的,根本就無法渡江。
曹操帶着隨軍跟來鍛鍊的曹丕和曹植兄弟爬上大營的門樓,遠眺對岸。
風雨之中,濡須塢裡軍艦的桅杆林立,井然有序。他捋須嘆息:“孫權真的沒有騙我呢。”回過頭,吩咐身後袖手侍立的兩個兒子,“你們去準備一下,我們明日就撤兵。”剛剛益州探馬來報。劉備已經於年前發表了討璋檄文。一路上勢如破竹,順利破了白水關。探子回程的時候他已經佔據了涪城。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是時候班師回朝了。
“喏。”曹家兄弟領命,轉身離去。
曹操轉過身來,雙目炯炯有神,目送兩個兒子離去,喃喃說道:“生子當如孫仲謀;如果象劉表一樣養出那樣的兒子,還不喂頭豬、養只狗。”
曹丕的聽力一向都是絕好的,聞言,腳下稍頓。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身邊的曹植,見他亦是秀眉輕皺。這才相信自己沒有聽錯。
把事情辦妥之後,兩兄弟前後腳的去了後營探望親生母親卞夫人。隨着年歲的增長,曹操越來越倚重卞夫人,就算是出征也願意帶上她。象去年鎮壓馬超,卞夫人就一道跟去了西涼。老夫老妻攜手賞盡了大漠夕陽。
兩兄弟頭次配合這樣默契,把卞夫人哄得很是開心。有意無意之間,他們都隱晦的提到了父親在門樓上的感慨。
卞夫人淡然一笑,拉過兩個兒子的手疊在一起:“龍生龍,鳳生鳳,我生的兒子又怎麼會是豬是狗呢?都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們兄弟這們多,一齊朝那孫權吐口唾沫都能把他活活淹死。”
連母親都知道劉表的兩個兒子是出了名的窩裡鬥。曹丕、曹植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低眉順眼的答道:“母親教誨的是,孩兒明白了。”
卞夫人看在眼裡,喜上心頭,撫摸着兩個兒子的手,笑眯了眼:“這就好。這就好。”
帳外,曹操戴着氈帽披風,在風雨中已經站立了許久。聽到帳內傳來的歡聲笑語,他鬆了一口氣,嘴角上翹,對身後打傘的侍衛輕聲說道:“走,去公仁(董昭的字)的營帳。”說罷,兩人便消失在連天的雨幕裡。
聽到外面的傳報,董昭慌忙放下手中的筆,起身出帳作揖相迎:“丞相!”
曹操心情很好,脫下溼了大半的披風,信手扔給侍衛,又脫掉沾滿泥濘的布鞋,穿着白襪大步進帳,快活的抱怨道:“這鬼天氣。公仁,我來跟你討杯酒暖暖身子。”
董昭連忙吩咐下去:“速去溫酒。”
“喏。”門口的衛兵小跑着鑽進了雨裡。
等他轉身回到帳內,曹操已經在几案前大搖大擺的跪坐了下來。几案上已經寫了大半的文章深深的吸引了他。這是董昭寫給他的一個提案。
等他細細的看完了,酒菜也送了上來。
“丞相,請慢用。”董昭把盛着酒菜的托盤擺上了几案。
曹操按住他的手,挑眉問道:“卿想建議我進爵?”
董昭頜首,十分清晰的回答道:“是的。”
曹操鬆開他的手。嘆道:“我當個丞相,都已經被世人左一句漢賊,右一句漢賊的罵了個半死。要是封了公卿,他們的唾沫星子還不把我給淹死啊!公仁啊,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
相處了大半輩子,董昭哪裡不知道他心裡的那點小九九,搖頭說道:“非也非也。昭以爲,這公卿之位,丞相受之無愧。這些年來,丞相爲大漢立下了汗馬功勞,爲了大漢江山嘔心瀝血,日月可鑑。沒有丞相,當今天子豈能安坐在殿堂之上?有付出,必定要有回報。這樣才能招攬天下有識之士。如果丞相全力的付出,沒有得到合理的回報,以後,試問誰還會爲大漢出力?這會寒了天下人的心。所以,丞相進爵是完全有必要的。”
一番話,說得曹操心裡美滋滋滴。在心裡直嘆:還是公仁懂我的心啊!摸着大鬍子,他臉上的皺紋盡數展開了。
董昭乘機拿過幾案上的竹簡捲了起來:“丞相,這個屬下還沒有寫完。等回朝之後,我還要與朝中德高望重的幾位大臣商議一番。等定稿之後,再呈給丞相。”
“如此甚好。”曹操滿意的哈哈大笑,親自爲董昭斟滿酒,“來來來,今日不談公事,我們喝個痛快。“
“喏。”董昭舉杯。
第二天,曹操的幾十萬大軍有條不紊的撤退,只留下了少數的部隊駐守。
孫權站在王艦之上。隔江看着曹操的部隊象條長龍一樣遊走,雙手攏在寬大的衣袖內,使勁的絞在一起。
呂蒙皺眉問道:“主公,就這樣讓曹老賊大搖大擺的走了嗎?”
“不然,你還能拿他怎樣?”孫權冷冷的回了一句。
“哼!”呂蒙氣憤的一拳砸在身前的女牆上,一口鋼牙都快要咬碎了,“可惡。”他們也收到了益州方面的最新消息。因爲被曹操拖住了手腳,他們這才錯失了一舉奪下荊洲的大好時機。
孫權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急。以後總還會有機會的。明天你就回江陵,把關羽給我盯緊了。”他就不信,劉備這個暴發戶的胃能有那麼大,一時能同時容得下荊洲和益州兩塊地盤。
“喏。”呂蒙無奈的領命離去。
得知曹操已經撤軍了,諸葛亮立馬把張飛調去了江陵前線,又吩咐趙雲加強對公安城的監控,嚴進嚴出。
爛二月過後,陽春三月如期而至。大地回春,奼紫嫣紅。隔壁的孫權並沒有什麼動作。荊洲一切如舊。
上巳節的前一天,諸葛亮帶着江大牛悄悄的回到了草廬。
上巳節那天,他帶着愛妻逛了一趟襄陽城。黃碩終於如願以償,撇下一家老小,品嚐了三國時期最浪漫的節日。她居然無意之中在河裡撿到了一枚繪着精美圖案的彩蛋。
諸葛亮壞笑着偷偷摸着她平坦的小腹:“娘子,你有了?”
黃碩剝了蛋殼,一把塞進他的嘴裡:“想得美!”
三月底,林家家主破天荒的給小弟夫婦送來了繡着金絲銀線的大紅邀請函。四月初二。家主的小女兒出閣。
小弟拿着信函去跟林氏商量。林氏正在給他縫製夏衣,眼皮都沒擡一下,用牙咬斷銀線,漫不經心的說道:“來回要好幾天呢,星星肯定吃不消。新年纔去過呢。我看我們這次差人送份厚禮過去吧。大伯父能體諒的。”
小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子,你確定嗎?”
林氏起身,展開手裡的長袍,嫣然一笑:“夫君,你試一下,看看合不合身。”月白色的長袍上用銀白線的絲線繡滿了形態各異的大朵流雲。輕輕一抖,炫呆了。
唔。娘子這是記仇了!小弟隨手把信函丟在几案上:“呵呵,娘子的針線必定是最好的。”
林氏嗔笑着小啐了他一口。
曹操回朝之後上表天子,並天下十四州,復爲九州。
五月的頭一天上朝,董昭等大臣的聯名奏請天子封曹操爲魏公。滿朝文武紛紛附議。唯有荀彧出列反對。他知道大局已定,卻依舊直視曹操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奏道:“臣反對。臣以爲丞相當日迎陛下於許都,是匡扶大漢的義舉,並不是爲了沽名釣譽。這些年來,丞相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是大漢的千古功臣。陛下,君子愛人以德,您不能陷丞相於不忠不仁不義之境啊!”
罵得痛快!大漢天子劉協坐在曹操身後,不知如何作答,低頭不語。
大殿上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
曹操金刀大馬的坐在殿堂之上,氣得渾身打顫,慢慢的拍着巴掌,一連說了n個“好”。
董昭回過神來,亦出列,針鋒相對:“陛下,丞相自有君子的美德,行義舉,不會計較個人得失。但是,我大漢卻不能做出有欺君子之舉。高祖立國,曾雲‘賞罰分明’。今丞相之功,連昔日的蕭丞相都遠不能及。請陛下明鑑。”
殿上羣臣立刻齊聲附和:“請陛下明鑑。”
荀彧轉身望着身後諸臣,滄然一笑:“我大漢無臣哪!”
曹操得意的捋着鬍子大笑。
劉協使勁的掐着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董愛卿所言極是。准奏。”
一時間,大臣們的歡呼聲響徹大殿:“陛下英明。”
瞥了一眼有如失了魂魄的荀彧,董昭微嘆,雙手奉上了早已寫好的詔書。
宦者畢恭畢敬的接過,“噔噔噔”的跑到劉協跟前擺好。
劉協擡起眼皮,一一照念。
衆臣伏地跪倒。
“春去也。”荀彧聽出了天子的聲音裡有幾多的無奈,木木的轉過身。在衆人注目下獨自離開了大殿。
董昭有心拉他一把,手伸到半空,卻停住了。
曹操望着荀彧佝僂的背影,眼裡盡是無奈。象是想起了什麼,他掃了一眼腳下的衆臣,把目光鎖定在司馬懿的身上。見他和平日無異,心稍舒。
荀彧回到家裡,當天就病倒了。三日後,絕食而亡,享年五十歲。諡敬侯,長子荀惲襲爵。
曹操帶着長子曹丕親臨上祭,厚葬之。
黃碩收到消息,飛馬去了公安城裡。見諸葛亮神色如常,便放心了。
諸葛亮溫柔的替她捋順耳邊的亂髮:“娘子請放心,爲夫絕不會步荀公後塵的。”荀彧落得如此下場,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當初他才棄曹操而選擇了劉備。只因爲後者是大漢的宗親!
黃碩仰起頭,嘆道:“夫君,你長白頭髮了!”才半月不見,豬哥如墨的長髮中竟隱隱閃爍着不少刺眼的銀絲。
諸葛亮低頭啞笑:“娘子不會是嫌棄爲夫年華不再了吧!”
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滄桑令黃碩心痛不已。摟着他的脖子,她踮起腳尖:“記住,接下來的是在現代最浪漫的法式長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