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並排站在吳家的榕樹下,風吹過,衣襟翻飛頗有江湖快意之感,只是除了二人身前的一把鐵鍬。夏侯玄用腳尖碾了碾樹下的土,輕聲道:“比旁處鬆軟不少。”
夏侯玄說着,徑自解開了袖口的金色盤扣,順着小臂向上捲起衣袖。葉嫵摸了摸鼻子,接過夏侯玄捲了一半的袖子,替他整理熨帖,細心地把盤扣扣好,袖子整整齊齊地卷在肘彎處。
夏侯玄拿起鐵鍬,緊握在手上,骨節分明的大手與鐵鍬十分不搭調。葉嫵輕笑一聲,夏侯玄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發笑的葉嫵,雙手用力,鏟開了榕樹下的土。
夏侯玄揮舞着鐵鍬沒鏟幾下,一個圓形布包赫然顯現。葉嫵一把撈起布包裝進預先準備好的袋子裡,夏侯玄手起鐵鍬落,幾下填好了土,將鐵杴扔進原來的角落裡,夏侯玄長臂一勾,無聲無息地帶着葉嫵翻出了院子。
忽閃忽滅的燭光下,桌子上黑色的布袋已經打開,裡邊套着的布袋雖然已經佔滿了泥土,還是依稀可以看到乾涸的血跡,布袋裡露出黑色的毛髮。
夏侯玄面色如常地端着一杯熱茶,茶香也沒有掩蓋掉帶子裡散發出來的臭氣。
葉洪彥手邊也有一盞茶,熱氣嫋嫋向上竄,葉洪彥用手閃了閃,熱氣四面散去,葉洪彥透過熱氣看向在首飾盒中翻找東西的葉嫵,“阿嫵,你在找什麼?”
“爹,這個布袋上血跡的顏色有些不正常,很有可能是毒殺後分屍,你等我找一下,我記得我有一根頗長的銀簪。”葉嫵頭也不擡地翻找着,“找到了。”葉嫵轉過身,手上拿着一根細長的銀簪,銀簪上還貼着一朵玫色的桃花。
葉嫵捏着銀簪上的桃花,用銀簪的尖端跳開了布包。隨着布包的打開,一顆七竅流着黑血的頭顱面色發黑,緊閉着眼睛,似乎是正在遭受剜心之苦。葉嫵手上的銀簪迅速變黑。
葉嫵放下手上的銀簪,道:“果然不出所料,毒殺後分屍。看來這是吳玉衍無誤了。”
…………
“下面跪着的可是罪婦吳孫氏以及罪人吳凱?”葉洪彥一敲驚堂木問道。
“大人,你不能冤枉民婦啊!”吳孫氏一叩首,擡起頭哭道。吳凱也跟着磕了一頭,擡頭目光灼灼地望着陸炳。
陸炳“篤”地一聲放下茶盞,含怒道:“葉大人,‘罪人’這個稱呼欠妥吧?”
“哼!”夏侯玄冷哼一聲,緩緩放下茶盞,“陸大人,庭審之前葉大人可是請示過你了,本王記得你說你不便插手,怎麼,這還沒問,你就要自打嘴巴?”
陸炳頭一低:“下官不敢。”
夏侯玄又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既然你不認罪,來人,將刻字師傅請上來。”葉洪彥正色道。
張大千扶着一位老態龍鍾的老人緩步走上公堂,老人朝着夏侯玄的方向拱了拱手,夏侯玄點了點頭,老人這才道:“老朽是張大千的師傅。”
夏侯玄起身從袖中拿出吳月茹那支刻着“念茹”的簪子,頗爲恭敬地遞給老人,老人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不知道這位簪子的主人可好?老朽還記得那天晚上天已經擦黑,老朽準備收攤回家,一位姓吳的千戶說要給妻子帶個簪子回去,非要讓老朽刻個字。”
“你胡說!十多年前的事情你如何記得如此清楚?”吳孫氏猛地轉頭喊道。
“因爲這個字是那吳千戶親手設計的,老朽沒見過如此別緻的字,環環鑲嵌卻又可以一眼認出。”老人目光中帶着一絲回憶。
“吳孫氏,師傅何時說過這個簪子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這麼說來,你也是知道這個簪子不是吳月茹所謂的姦夫送的而是你丈夫送給他的結髮之妻的。”葉洪彥冷冷說道。
吳孫氏愣了愣,葉嫵未等她解釋,手上提着一隻鞋子走到吳孫氏和吳凱面前,扔到了兩人眼前,“你倆仔細看看告訴我,這雙鞋適合多大的腳?”
吳凱抖了抖身子,道:“個人的腳有所不同,小人不知。”
葉嫵冷笑一聲,緩緩蹲下身,問道:“那麼敢問,吳凱吳管事,你能穿下去嗎?”
吳凱向後縮了縮,吶吶道:“小人,小人穿不下。”
葉嫵步步緊逼,“既然連你吳管事都穿不下,那虎背熊腰人高馬大的姦夫是如何穿下的?削足適履?”
吳凱一點一點向後挪動,“咚”地一聲撞到身後的柱子,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葉嫵聳了聳肩,沒有理會頭上頂着一顆大包翻倒在地的吳凱,優雅地轉過身,走向吳孫氏,手緩緩伸到衣襟裡抽出一張紙箋,“‘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吳孫氏,吳月茹的情詩可是如此寫的?”
吳孫氏忙不迭地點頭,道:“正,正是。”
葉嫵淡淡地展開紙箋,狀似無意地問道:“你能識文斷字?”
吳孫氏輕輕鬆了一口氣,道:“只會幾個字,並不能題字作詩。”
“那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葉嫵纖纖玉指劃過紙箋上的墨跡,眸光瀲灩看向吳孫氏。
“知道,說的是相思。她期盼姦夫可以寄送書信回來。”吳孫氏胸有成竹地說道。
夏侯玄輕笑一聲,讚賞地看了一眼葉嫵,對吳孫氏道:“這句說的可不是相思,說的是流光易逝。”
葉嫵眼角彎彎,似一杯茶中的花蕾,漸漸綻放,充滿月光了無俗香:“你報案時呈上來的詩句是‘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葉嫵將紙箋扔到吳孫氏腳下,厲聲道:“這句詩是相思不假,但是吳月茹不是思念姦夫,而是思念亡父。”
“吳孫氏,你誣陷吳月茹殺害吳玉衍逼瘋吳雪茹,你認不認?”葉洪彥一敲驚堂木,問道。
“大人,小的沒有殺人,小的冤枉。”吳孫氏重重磕了一頭,道。
“來人,請吳雪茹上堂!”葉洪彥道。
吳孫氏瞳孔縮了縮,猛地轉向身後,吳雪茹一身雪白的衣衫跟在一名捕快身後款款走了進來,頭上彆着一根白色的髮帶,隨風飄搖好似風雨中的浮萍。
陸炳看着眼前走過來的女子,霍然站了起來,情不自禁道:“鳳深?”
吳雪茹雙眼無神地看向陸炳,緩緩聚焦盯了他許久,又轉過了頭。
“鳳深,那夜之後我就沒有見到過你,你去了哪裡?”陸炳急切地問道,剛要起身去抓住吳雪茹,葉嫵伸手擋住了陸炳。
“陸大人,你不是說過沒有招惹過紅塵嗎?”葉嫵看向陸炳,陸炳嘆了一口氣,道:“一個月前,紅袖招的媽媽讓我幫忙□□梳攏個女子,一夜之後,我本想納了她,紅袖招說那夜之後她就逃出了妓院不知所蹤。”
“陸大人,看來你得回去問問你的夫人才行。這個先按下不表,審案要緊。”陸炳聞言,緩緩地坐了下去,一雙眼睛卻緊緊地盯着吳雪茹。
“吳雪茹——”吳孫氏有些無措地喊了一聲。
“你是誰?”吳雪茹看着吳孫氏問道,見吳孫氏愣在當場,吳雪茹轉身走到葉洪彥面前,道:“爹,他們爲什麼在咱們家裡?”
葉嫵撫了撫額,把吳雪茹拉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從懷中掏出一塊桂花糖塞進她嘴裡,低聲道:“乖乖坐着。”
吳雪茹點了點頭,葉嫵方道:“懇請葉大人容我請穩婆上來。”
葉洪彥點點頭,道:“準。”
穩婆低着頭跟着捕快走進大堂,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道:“葉大人,民婦已經驗過了,那位姑娘的確是六指之人。”穩婆咬了咬脣,略有些猶豫地擡頭看了一眼葉洪彥,又低下了頭。
“你不必擔心,有何說何即可,本官保你無事。”葉洪彥見穩婆似乎是還有話要說,便對穩婆許諾道。
“是。”穩婆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像個孩童一樣坐在椅子裡舔桂花糖的吳雪茹道,“依民婦拙見,這位姑娘——這位——”穩婆看着吳雪茹姑娘家的打扮,不知如何稱呼。
陸炳再也坐不住了,忙站起身走近兩步,道:“這位夫人如何了?”
穩婆忙道:“恭喜大人,這位夫人已有一個月的身孕。”
陸炳驚喜地看向吳雪茹,吳雪茹面色如常的舔着桂花糖,水潤的眼睛裡只能倒映出手上雪白的糖塊。
夏侯玄輕咳一聲,陸炳身子略微一顫,官員不允許押妓,這吳雪茹懷孕他固然欣喜,但公堂之上也要顧及一下。陸炳低頭後退着坐回位子上。
吳孫氏擡起頭看看吳雪茹再看看陸炳,最後將目光停留在葉洪彥身上,道:“大人,一個煙花柳巷的瘋女能證明什麼,民婦冤枉啊!”
“看來你還真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夏侯玄抓起腳步黑色的布袋,朝着吳孫氏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