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也沒有想到,爭向好勝的太傅夫人,有一天竟然會選擇自盡。
初八的早上,她的婢女悠然走進來喚她,喚了幾聲,她沒有言聲,走近一瞧,便發現她的臉色不太對勁,慘白的不像個正常人了。
悠然伸手探到她的鼻息,大吃一驚,她已經停止呼吸了。
悠然驚得臉色慘白,倒吸一口冷氣。
冷靜下來,才發現這牀上有血跡,夫人伸出在外的手腕,有個深深的印子。
“夫人……”她尖叫一聲,幾乎要暈過去。
她服侍了夫人一輩子,怎麼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選擇自盡。
她知道,夫人一定是受不了五石散的折磨,纔會選擇這一步的。
外面侍候的婢女也衝了進來,就見悠然已跪在了牀邊,抓着太傅夫人的手臂,泣不成聲,道:“通知太傅大人,夫人她,逝了。”
太傅夫人逝了,選擇了割腕自盡。
她會選擇走這一步,就連太傅大人自己都不太相信。
身爲太傅夫人,竟然選擇了這一步,這事若對外張揚了出去,對蘇家絕對是一種羞辱。
蘇瑩也帶着兒子第一時間匆匆趕了過來,看着牀上死去的母親,也是又驚又嚇的,尖叫着撲了過去。
各房的人也陸續匆匆而到,跪在太傅夫人的牀前。
太傅大人站在牀邊,看着牀上已死去多時的夫人,還有滿屋子的兒女,太傅大人最終宣告一句:“傳下去,今天的事情,知情者,嚴謹外傳,違者,一律深究問罪,對外只說,你們的母親,是病逝的。”
蘇長離蘇長淵都沒有說話。
他們的母親,選擇了自盡,對於他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打擊。
世間,沒有幾個當兒子的看見自己的母親逝,會不心痛,會無動於衷的,即使他們這些當兒子的已身在高位,當看見爭了一輩子好強了一輩子的母親選擇了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還是異常的震驚的。
旁人都退了出去,去籌辦太傅夫人的後事,三爺和二爺還有蘇瑩都還跪在這兒沒有動,他們都是深愛自己的母親的人,這樣的死法,對於他們這些當兒女的心靈,有着更大的衝擊。
蘇瑩是個女人,她可以因爲傷心難過放聲大哭,丁超畢竟大了一些,見母親哭得傷心,他也跟着在一旁哭。
今笙跟着跪在蘇長離的旁邊,看他隱忍着,卻是紅了眼眸,她跟着心痛,難受。
此時,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多少次,她有看見太傅夫人痛苦得求死,甚至朝她求藥。
她知道她的痛苦,她想着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可沒想到,她竟是沒有忍過去。
如果,當初答應給太傅夫人吃一點五石散,緩解一下她暫時的痛苦,是不是她就不會選擇自盡了。
對於太傅夫人,談不上有什麼感情,所做的一切,也僅是因爲她是三爺的母親。
看三爺難受,她也難受。
三爺傷心,她也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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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夫人的喪事就這樣在大家的悲痛中過去了,幾日來,三爺也都鬱鬱寡歡。在出殯的那一天,向來隱忍的他也哭得泣不成聲。
人的這一生,只有一個母親,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晚上的時候,他坐在案几前,作了一幅畫,畫完,就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今笙來到他身旁,看了一眼他作的畫,他作的是他的母親。
太傅夫人逝了,他這是想要留住她最後的容顏吧。
彎身,她趴在他背上,從身後環住他的頸,輕聲和他說:“三爺,您這樣子,我很害怕。”
她也曾失去過自己所愛的母親,母親死後,她的心也非常難過。
那個時候,她把所有的難過,都化作了力量。
倒是哥哥,哭得像個孩子。
只是,她從未見過三爺這般難過的樣子,他的難過,讓她又難過,又害怕。
蘇長離忽然就嘆了口氣,擡手,握住她環在自己頸上的手,和她說:“每個人都免不了一死。”
“父母的死亡,兄弟姐妹的死亡,至愛的死亡……”不管是哪一個,都讓人難過。
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了下來,蘇長離瞧着她。
這幾天來,讓她也跟着擔憂難過害怕了。他知道,她是個堅強的女子,當初她的母親死後,她比燕京表現得還要堅強,她一個小小的女孩子,還要起來操辦母親的後事。後來,她父親逝了……也是她操辦的。
她經歷的生死,他都有一路跟隨,看着。
顧今笙擡手,撫在他臉上,他依舊好看得人神共憤,整個京城,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她一直這麼認爲。
這樣的男人,雖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可也是有血有肉的,她看見過他流淚,傷心。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我三爺,我會努力活得更久一些,不讓三爺爲我傷心。”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想,真有那麼生死離別的一天,讓她活在三爺前頭吧,若不然,如果她死在了三爺前頭了,三爺恐怕也要傷心一場了。
她竟不忍,見他傷心。
蘇長離便是抱着她,沒說話,也沒動。
今天的他,沒有動她的興致。
過了一會,他說:“如果有一天,爺行在了你前頭,你該怎麼辦?”
“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行在我前頭的,我一定會活得比你久一些。”
“這麼篤定?”
她也不由得嘆了口氣:“如果我也行在了你前頭,到時候你又得難過傷心一場了,三爺瞧起來頂天立地,刀槍不入似的,可我瞧着,心還是易碎得很呢。”尤其是對自己的親人,不管面上如何,他的心是柔軟的。
“所以,我一定要活在你前頭,不讓你再次傷心了”
蘇長離瞧着她,心慢慢的明朗起來。
這麼多年來,自己總算沒有白疼她一場,她這是知道心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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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夫人的喪事過後,又過了幾天,迎來了顧燕京出戰的日子。
江小樹萬般不捨,依依惜別。
送走了丈夫,回了屋,她惆悵的坐下來,撫着自己的肚子幽幽的說:“兒子,你爹走了,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啊!”很快,她又元氣滿滿的說:“你爹不在的日子,你可得給我乖一點,不然,等你爹回來,我非告你一狀不可。”
肚子上忽然動了一下,她被踢了一腳,先前的惆悵立刻一掃而光:“喲,你還敢踢我,信不信我打你啊……”
王墨玉這時輕笑着走進來,道:“夫人,小少爺還小,哪真敢踢您呀,他這是與您玩的吧。”
江小樹也就笑了笑,瞧她一眼,挑了眉眼,道:“墨玉,大人走前,千叮嚀萬囑咐的,要我一定要儘快把你嫁出去,且莫耽誤了你的婚事。”
“夫人……”王墨玉嚇得臉色一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夫人,奴婢只想侍候在您身邊,奴婢不嫁,奴婢不嫁。”
江小樹望着她,情真意切的說:“墨玉啊,你我一塊長大,你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照顧我,陪着我,與我一起讀書,一起玩耍,真要把你嫁出去,我也捨不得啊,但爲了你的幸福着想,我也不能這麼自私的把你留在身邊啊!趁着還年輕,我作主給你挑一門好的親事,不然,等年紀大了些,想挑門好的親事就沒那麼容易了。”
王墨玉搖頭:“夫人,奴婢只想侍候您,奴婢這輩子都不想嫁人。”
跟過都統大人那樣的男人,還有哪個男人能比都統大人好啊!
她心裡也明鏡似的,江小樹這是想趕她出府了,但她真的不甘心啊!
江小樹瞧了她一會,慢慢的說:“墨玉,其實,你也早已不是我的奴婢了,我手裡現在連你的賣身契都沒有。”她爺爺在死的揚州,那時她還年幼,人在京城,與這王墨玉之間,除了過去的一點主僕情份外,啥都沒有了。
王墨玉怔了一會。
沈家無人了,沈老爺子最後也死了,死前,早就把賣身契還給她了。
不管她是否甘心,江小樹也是鐵了心的要把她嫁出去了,她站了起來,扶着腰,道:“我累了。”
“夫人,夫人。”王墨玉叫,心裡急得不行,卻是沒有一點辦法。
她只想在這府上待着,可以常常看到都統大人,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她也都不肯滿足她。
她知道,她已經不是從前的沈千尋,現在的她,是江小樹。
江小樹,她容不下任何一個女人,府裡但凡有點姿色的,都讓她給慢慢打發了,換的婢女,一個比一個難看。
既然說要嫁她,江小樹自然也是毫不遲疑,立刻就託人給她看好了一門姻緣,打算把她嫁出去,但王墨玉不肯啊,因爲這事便鬧了一出懸樑自盡,氣得江小樹肝疼,不知道的還真以爲她們主僕情深呢。
不過,不管她怎麼鬧騰,江小樹有的是辦法把她嫁出去。
時間一晃,也就從指間過去了。
冬天過去,迎來了春天。
同年,在這一月,李員外家的傻兒子也意外落入水中,死了,留下身孕六甲的妻子顧若圓哭得死去活來。
他活着的時候,她真的覺得受夠了這個傻子。
現在他終於死了,夜晚,坐在冷清的屋裡,又莫名的覺得難受。
不過,這樣的難受很快就過去了。
她不需要一個傻子做丈夫,這個人的存在,是他一生的恥辱。
餘生,她只有擁有這個孩子就足夠了。
雖是這樣安慰着自己,不知爲什麼,眼淚還是一遍遍流了下來。
春天還沒過去的時候,五月份,也是孟田生產的時候。
懷胎十月,她實在是過於胖了。
到了該生產的時候,那孩子遲遲沒有生出來,她在裡面疼得撕心裂肺,鬼哭狼嚎的。
顧今笙過去看了看,聽她在裡面的尖叫聲,心也跟着揪作一協和。
她沒看見二爺,詢問匆匆跑過來的七巧,那是孟田的婢女:“二爺今天不在府上嗎?”
七巧焦急的站在外面,回她:“二爺,已經稟報了。”
室內,接生的婆子也是急得滿頭大汗,喊着:“夫人,您再用力點,快出來了,快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隨着一聲啼哭聲,那孩子終於出來了。
只是,孟田自己大出血,情況還是相當兇險。
顧今笙站在外面,不知裡面的情況,聽見孩子的哭聲,也爲她鬆了口氣,擡步進了屋,想看看她們母子。
顧今笙擡步進去,就聽裡面的產婆在說:“不妙,這孟姨娘大出血。”
那邊陪着的婢女九紅也驚嚇的道:“這孩子,這孩子怎麼了?”
顧今笙過去看了看,那孩子生得胖乎乎的,倒是可愛得很,只是這面貌異於常人,此時也沒有哭了,閉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猛然,顧今笙抱着孩子往外走,吩咐:“快,去傳下華大夫。”
“這是怎麼了?”隨着她的話落,就見二房的李氏過來了,一塊來的還有蘇長淵。
“喲,這生下來了呀,讓我瞧瞧。”李氏伸手過來,要抱這孩子。
“呀……”隨之,李氏發出一聲驚呼,道:“二爺,您快看看,這孟姨娘生了個什麼怪物。”
蘇長淵看了看,臉色發黑。
李氏又驚又擔憂的道:“二爺,人家生孩子,哪個不是頭髮黑亮亮的,身上紅撲撲的,這孩子卻是全身發黃,你看看,連眼珠子都是黃的,可這眉目卻好似白的,頭髮也是白的,這孩子怕是不吉祥啊,會不會就此衝撞了咱們家呀!”
蘇長淵自然也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本來盼着她生個孩子的,結果竟生出此等妖孽之物,蘇長淵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
顧今笙一把便又把那孩子搶了過來,道:“嫂子休要胡說,這孩子是生病了,我已派人去請了華大夫。”又言:“二哥,田妹妹失色過多,您快去看看他吧。”
蘇長淵看了她一眼,這才擡步朝孟田那邊去了。
顧今笙抱着孩子往外走了走,一出生就遭遇這樣的不幸,她心裡也發慌。
活了這麼大,她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但她知道這孩子一定是生病了,不然,正常人哪會生下來是這模樣的。
李氏這時走了過來,瞧了瞧她,道:“阿笙,身爲女人,我理解你,女人天生都有一種母性,所以我知道你心疼這個孩子,我也是當孃的人,心裡也極爲難過,但這個孩子是不詳之物,我勸你還是趕緊放開他,你現在的肚子還沒點動靜,就不怕沾上這不詳之物,害得你終身不孕了。”
“……”這張嘴,可真是會胡說八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吵到了,那孩子忽然就哭了起來。
今笙抱在懷裡,她沒當過母親,但母性的天性,還是讓她下意識的抱着他走了走,輕聲哄他:不哭不哭,華大夫馬上就過來了。
很快,華歌匆匆趕了過來,顧今笙匆匆迎上去:“華大夫,你快先去看看田妹妹,她大出血,止不住。”
“我先給開副藥,照着方子煎,給她服下。”華歌忙坐了下來,執筆,給開藥。
奴婢趕緊拿了方子去抓藥。
蘇長淵這時也快步走了出來,就見顧今笙抱着那孩子焦急的問:“華大夫,你看看這孩子,他是不是病了。”
華歌看了看,道:“夫人莫急,是黃疸,平時吃糠過多所致,我給開副藥,沒事的。”
李氏上前問:“那白髮又是怎麼一回事?”
“……”華歌沒說話,轉身去開藥。
“華歌,你說說看。”蘇長淵已快步走了過來,他也想弄個明白,他們蘇家,沒聽說過哪個先人是有白髮的,怎麼他兒生出來是這模樣。
華歌開了方子,讓婢女先去抓藥,這才說:“是體內缺乏黑色素所致。”
蘇長淵問:“可有醫治的辦法?”
“我會想辦法的。”那就是暫時還想不到辦法了,如果想到,方子也就會跟着一塊開出來了。
李氏不由得輕哼一聲:“這孟姨娘造了什麼孽,懷孕的時候天天補,吃得比我都,竟還是生出這樣的孩子,這若是傳出去,旁人怎麼想我們蘇家,還以爲我們蘇家造了什麼孽呢。”
蘇長淵臉色一變。
生一個怪異的孩子,確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蘇長淵吩咐下去:“在這個孩子沒有被醫好之前,此事,誰也不得外傳,違者一律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