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說話有些吃力,稍稍有點喘。
“你在荊元麟身邊這麼多年,你還會不知?”
“我當年只是王爺手下的殺手,並不常在王爺身邊伺候,所以……並沒有見過此人。而且爲了身份不被暴露,所有的眼線信使都是用一個字來代替,這個字和本名毫無關係。所以我……並不知道是誰。但……他的身份必然不簡單,否則不會得到這麼機要的信息。”
他越說越是喘的厲害,清水看向他。只見他臉色發暗,眼圈發黑,脣色發紫,還有一絲血從嘴角流出。
中毒?是殷商,還是皇甫卓所爲?
他強裝着若無其事的笑了下,“夫人,還有一件事情,這麼多年屬下一直想和你說,卻從不敢開口。今日……如果是再不說,屬下怕……沒有機會了。”
“什麼事?”她看到他嘴角的血流的多了起來。
“復辰……”她忽然不忍,起身扶着他,“你……”
秦復辰看着她抓着他的手臂,芊芊玉指,曾經他教她握劍練劍的時候,無數次的看着這一雙手,卻從來沒敢觸碰過。
此刻,他大着膽子伸手撫上她的手,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掌心的傳來的感覺,很瘦、很軟、很涼。他笑着擡頭看着她杏眼平眉,高而窄的鼻樑,小而尖的鼻頭,雙脣小巧又豐滿,尖尖的下巴。似乎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看過面前的這個人一樣,看的認真而仔細。
“夫人……”血吐了一口,他支撐不住身子靠在椅子上,許久好似才緩過力氣來,輕輕的說了一聲,“對不起……”聲如蚊吶,很微弱。
嘴角卻帶着苦澀的微笑,目光一直凝視着清水,心中很滿足。
夫人,有些話我想對你說,可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這一生能夠遇見你,能夠在生命最後見到你,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不求你的原諒,我只希望我的死能夠消除你心中對我一點點的恨意。清水……
聽到房間內動靜的皇甫卓擔心的立即推門衝了進來。清水立在秦復辰坐的椅子邊,手搭在他的肩頭。秦復辰嘴角的暗紅的血流進衣領裡,面色灰暗,明顯是中了毒。他微微的昂着頭看着清水的面容,一雙眼睛卻已經閉上。
“他……”皇甫卓詫異的看着清水。
清水從皇甫卓吃驚地表情中猜出,這毒是秦復辰自己下的,是他一心求死。
殷商從外面走了進來,平靜的看着面前的一幕。
清水開口道:“表哥,派人將他送回赤狄吧!那裡纔是他該去的地方。”
清水又將目光轉向皇甫卓。她一直都誤會了他,沒有真正相信過他。當年殷府和山莊的事情,他並不知情。可那個叫玄的人,必然是他身邊之人。殷府和山莊人身份的暴露,也是因爲玄從他那裡得到消息。
“清水,他……說了什麼?”殷商問。
清水沒有立即的回答,而是看了眼跟在他身邊的藺若芸。藺若芸一向不喜歡她。當初皇甫卓與她成婚不久,便因爲她的原因而前往邊境。她心中當時必然是恨她的。所以,後來在她懷着央兒的時候更是多次的加害,差點害她們母女喪命。
她是藺將軍府的大小姐,是平王妃。她的身份也的確是夠得上和荊元麟這樣的人合作。她又是大周的女將軍,自然是不會容忍殷府之人幫着赤狄對付大周。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除了她藺若芸,她也想不出皇甫卓身邊還有誰會這麼做,有能力這麼做!
她斂起目光中的怒火和仇恨,可藺若芸還是能夠感受到她的憤怒。
清水緊緊盯着她的目光,回答道:“他告訴了我,當年殷府和止戈被屠的幕後真相。”她一邊說一邊從藺若芸的臉上、眼睛裡去尋找蛛絲馬跡。
藺若芸眼神微微的一睜,面容一緊。雖然這個表情只是稍縱即逝,卻被清水看的真切,剛剛還盯着她的眼睛,此刻稍顯慌亂的看向了她身邊椅子上的秦復辰。
“是誰?”皇甫卓激動地問。這麼多年,清水從沒有真正的相信過他的清白,今日他終是要洗脫了冤屈。
清水冷笑一聲,“很多。”
而後,她便走出了房間準備離開,皇甫卓立即的上前將她攔住。
“清兒,你要去哪?”
“別攔我!”她一掌打開皇甫卓。
他再次的攔在她面前,“秦復辰和你說了什麼?你要去哪?當年幕後之人是誰?”他心中忽然有些害怕了,害怕秦復辰臨終之前胡言,坐實他的罪名。
清水再次一掌打去,被皇甫卓一手緊緊的抓住手腕。
“清兒,這麼多年,我找遍了大周,找遍了赤狄,甚至是南越、蜀國,我終於能夠再見到你,我不會讓你再離開。”
清水嘴角的笑更冷了,“找我?”她用力的甩開他的手掌,另一掌將他推開。“找我做什麼?是要向我解釋當年殷府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嗎?那我告訴你,其中的一個兇手就是你身邊的人!”
皇甫卓驚得神情一震。他自己也懷疑過是自己身邊的人,否則藏在他書房的地圖摹本不可能會到了郭氏的手中。可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查不到任何的消息。
“是……誰?”他緊張的問。
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並不回答。
“清兒……”清水卻猛然停住了腳步,轉身道,“你還是前去迎敵吧,赤狄軍受襲後,現在全面的反撲。”語氣和目光稍稍揉了一些。可下一秒卻依舊是決然的離開。
皇甫卓意欲再追去,殷商卻在身後喚住了他。
“平王……讓她去吧,她是要回赤狄軍中。顯然當年殷府之事幕後的主謀是赤狄人,多半是赤狄肅王荊元麟。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這幾年成長不少,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去處理。”
“殷府之事……”他剛想開口道歉。
殷商卻是淡淡的笑了下,開口道:“關於你身邊有兇手之事,你我多年前應該都已經猜到的,不過是那個人到底是誰一直沒有確鑿的證據罷了!清水現在不說,必然是有原因的。等該說的時候她不會藏着掖着。”
皇甫卓忽然覺得,他已經不瞭解清水了,至少他並沒有殷商瞭解她。心中卻生出了一種淡淡的酸意。
清水回到赤狄軍駐紮的營地時候,天已經晚了。荊元麟一身雪白長袍站在軍營的正前方,背手而立,似乎是在迎接她。
她將馬步放緩,慢慢的靠近他。
他嘴角微微的勾起,還是平日內溫和的笑容。
可現在看到,這笑容並不能再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這笑容的背後是她族人的鮮血。他希望天下太平,可這太平卻是用整個殷府,整個止戈山莊作爲祭品去換的。他對天下百姓仁慈厚愛,難道這也叫仁慈嗎?
殷商有錯,不該挑起戰事,殷府和止戈山莊幾千人都有錯嗎?他要如此的趕盡殺絕!
她沒有暴露出自己內心此時想將他千刀萬剮的心,從馬上跳下來。
“我去了裂雲關。”她坦誠的道,對於聰明的荊元麟來說,他完全猜得到她去了哪裡。
沉默了須臾,他緩緩開口:“你見到了皇甫卓?”
“是。”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許久,笑容微微的有些苦澀,伸手牽過馬,勸道:“回營帳休息吧!”
“你不想知道我告訴了他什麼?”
他笑了一聲,看着她道:“你和我一樣,並不像看到戰爭,更不想看到死亡。其實……他也一樣。既然目的相同,你說什麼並不重要。”
“那你不想知道除了他我還見到誰嗎?”
他依舊是淡淡的表情,似是並不太關心,隨口問了句般。“誰?”
“秦復辰。”
他愣了一下,秦復辰被派去刺殺皇甫卓到現在已經一年了,這將近一個月時間的確是沒有他的消息傳來。
“他……”
“他死了。”清水淡定的道。
荊元麟抓着繮繩的手微微的顫了下,清水的平靜,讓他感到了一種不安。“怎麼死的?”
“服毒自殺!”
“他……臨終前說了什麼?”
“很多。”
荊元麟手緊了緊,駐足看向清水。她面容平靜,目光卻冷如寒冰,沒有任何的溫度,似乎平素那目光中的水靈此刻都冰封了一般,看不到純淨,只有一片蒼茫。讓人不寒而慄。
看來秦復辰什麼都對她說了。荊元麟暗自的自嘲苦笑一陣。這幾年她雖秦復辰習武朝夕相處,他早已看出秦復辰對清水動了情,可他知道他不敢僭越,所以便一直視而不見。當去年他要帶着清水一起去南越,他已經隱約的感到了危險。沒想到危險真的來了。
秦復辰是個殺手,可卻是個多情的殺手,所以當年讓他回王府做侍衛長。他爲斷了清水的念頭,爲了替呼延玉茜報仇,也爲了隔開秦復辰和她,所以打着不讓皇甫卓官復原職的旗號讓秦復辰前去刺殺。
最終,他還是失算了。秦復辰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他即便是與他同樣的不希望皇甫卓活着,可他終究是心軟了。
“你什麼都知道了吧?”他再次的牽起馬邁着緩緩的步子。
“是!他什麼都說了。”
清水毫不隱瞞,他是聰明人,對他隱瞞毫無意義。
他再次的笑出了聲來,“爲什麼還回來?”
“我想問你,你可有後悔過?”
他沉默許久,似乎在經歷一次深深的思考。
“以前沒有,直到……我發現自己對你……動了情。”他坦然地去承認。
動情?清水不屑地冷笑。曾經要殺她報仇,如今卻說動了情?他所謂的情,只不過是在他的腦海中,她有幾分像呼延玉茜而不忍心罷了。還真是可笑。
她嗤笑一聲,轉頭對他道:“荊元麟,我真的看不懂你。你心思太過複雜,也太過反覆無常。在你的心中士兵百姓的性命是命,我幾千族人性命就不是嗎?他們許多都還是婦孺孩童,甚至是剛出生的嬰兒。如今你說爲了天下太平,你讓表哥罷手,讓表哥幫你。你太可怕了。”
她從他手中奪回繮繩,翻身上馬,調轉馬頭離開。
“兩國宿敵,不是因爲殷府而起,所以並沒有因爲殷府而結束。你所謂的天下太平,天下大義,我不能苟同。以戰止戰,戰爭之火,必須要用戰爭來平息。”
她一把拉過繮繩,揚鞭策馬而去。
荊元麟愣怔的看着一騎遠去,塵土飛揚,手中空空。雖沒有表現出對他恨之入骨,但這樣的決然而去,已經是最鋒利的一把劍插在了心頭。他想到了呼延玉茜,想到她的離世。劍似乎在心中翻攪,痛不欲生。
當年他真的錯了嗎?他當年到底是爲了平息戰爭,還是爲了給玉茜報仇?他心中似乎答案不再那麼的清晰了。他自嘲的苦笑,原來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在欺騙自己,甚至欺騙所有的人。打着平息戰爭,爲天下百姓的幌子來裝點自己的大義罷了。
他離開軍營,不是不想殺戮,是覺得愧對玉茜罷了。他所做的一切真正目的不過是爲了給玉茜報仇。他對着清水消失的方向一陣自嘲。
清水沒有回裂雲關,恰恰相反,她直奔蒼狼城而去。戰爭的源頭不再軍營,而在朝廷,在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