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森月走至屏風前,越發瞧着真切,背對着屏風盤膝而坐的男子,正是前段時日搭救寧森月且一再施以援手的醉歡大師。
寧森月心下難掩驚濤拍浪,她怎麼也無法想象醉歡大師便是她尋了許久的景王,她名義上的公公。
始終未曾率先開口,寧森月靜立於他身後不語,而醉歡大師更是未曾開口,他盤膝而坐,像是冥想一般。
氣氛顯得異常怪異,二人誰也不曾率先言語,寧森月由於自知是晚輩的緣故,也不曾率先打攪冥想中的醉歡大師。
將近一刻鐘的時辰,寧森月面色依舊從容淡漠,焦急神色並未寫在臉上。
正當寧森月想着是否該出聲提醒一下冥想着的醉歡大師之時,耳畔竟是傳來醉歡大師的問候聲:“世子妃今日不請自來究竟有何貴幹?”
說着,那盤膝而坐的男子倏然起身,他不再保持着背對的姿態,眸底含着淡淡笑意,凝視着身前的寧森月。
寧森月被他突然這般一問,先是一怔,隨後便誠懇道:“我曾聽世子談起過,景王您年輕之時爲一女子出家,因此心下埋下好奇的種子,如今既是有機會前來道光寺,自是希望一睹景王爺您真容。”
醉歡大師嘴角微微上揚,似笑又似是非笑一般,“僅僅如此?”雖是與寧森月相識不久,可醉歡大師卻隱隱覺着,寧森月並非有此好奇之心之人。
寧森月微垂下首,眸底掠過一道尷尬,乾笑着道:“兒媳敢問景王爺,您是否得知世子身中劇毒?”
景王斂去面上笑意,面色似是沉了幾分,他輕擰着黛眉,半晌未曾回覆,隨後,又見他將視線放置在寧森月的腿上,調侃着道:“先前我見你屢屢將湯藥倒入菩提花泥土中,怎的這幾日如此乖巧喝藥?”
寧森月一怔,面上的神色何止是尷尬足以闡述,他確實將湯藥倒入菩提花泥土中,可此事景王如何得知?
醉歡大師每日除了爲她送來膳食外便不再踏入木屋一般,平素也未曾多加留意木屋內的境況,寧森月原以爲自己依然將醉歡大師隱瞞着。
可如今經她這一番指出,令寧森月有種挫敗。
終究是她低估了景王,興許自己一舉一動皆是落入別人視線之中。
“不瞞景王,先前兒媳拒絕喝藥,確實是因着心下存有疑慮,後來經過兒媳一番細查,知曉兒媳卻是身中劇毒,這才甘願冒險。”寧森月看似一副風輕雲淡,不卑不亢。
見他分明心下緊張着,可面上卻能維持着這般氣度,景王亦是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與此同時,景王敏銳地捕捉至她話中‘一番細查’……
景王凝視着寧森月的眸子略含笑意,隨後才道:“看來世子妃果然與雲晟所言並無多大出入,雲晟口中的寧森月,擅於用毒解毒,現下你更是擔負着爲雲晟煉製解藥的重擔。”
寧森月忙輕搖着頭,謙遜道:“兒媳不過是會些三腳貓罷了,是世子爺在您面前誇大其詞。”
景王略微失笑,“雲晟這孩子,向來誠懇得很,從不誇大其詞,既是她說你擅於毒術,你必然便是善於毒術,大可不必謙遜。”況
且,經過湯藥一事,他也約莫得知,寧森月實則是一有主見,行事果斷的女子。
對於這莫名其妙便多出來的兒媳婦,景王倒勉強算得上滿意。
他雖長年隱居於佛門修行,可並非對王府、皇城之事一無所知,他雖退千里之外,可京城的情報一直被她牢牢掌握在手,對於寧森月,景王當初曾有耳聞,寧國公之女,享譽京城盛名的女神醫沈瑤之女,本該是受着良好薰陶成長,可無奈生母離世,父親忽略,以至於寧森月生性怯懦,毫無名門貴女的氣質與涵養。
景王亦是一度不認可這一兒媳,畢竟身爲父親的他,深知景雲晟如何優秀,景王打心底希望景雲晟能迎娶一真正與他地位、才華、謀略相匹配的女子,可世事難料,他竟是迎娶一處處及不上他的女子爲妻子。
後來他雖過問其緣由,景雲晟亦是將寧森月善於醫術一事坦白相告,雖是如此,一段時間內,景王依舊是難以接受寧森月作爲兒媳。
可此次意外將寧森月救至道光寺,與她相處一段時日以來,寧森月逐步改變他的看法。
寧森月登時緘默,她微抿着脣,像是思慮,隨後才道:“王爺,對於世子爺所中之毒,您有何高見?”
景王既是能解得了她身上的毒,想來對於毒術亦是有所研究,現下寧森月不敢輕易對景雲晟用藥,若是多一天能提出有力的建議於她而言亦是受益匪淺。
景王搖頭失笑,心下卻一股暖意自心間流淌,他原先還顧慮着寧森月是否對景雲晟真心相待,如今看來,倒是他多慮。
可對與景雲晟自打孃胎所中之毒,他亦是無能爲力,就如同當年,他只得眼睜睜瞧着雲晟的母妃緩緩閉上眼瞼,垂下無力的手。
“許是令你失望,貧僧在醫術方面並無造詣,至於你身上所中之毒,貧僧先前解釋過,貧僧不過是偶然遊歷伽納國,偶然間得知五毒宗鎮宗之毒與其解藥罷了。”景王看着並非像是撒謊,畢竟誰也不可能會拿着自己兒子的性命開玩笑。
寧森月眸色一黯,心下略顯失望,可她並無就此放棄,依舊追問道:“王爺能否將世子爺的母妃生前所中之毒以及臨盆前的異常與我說說。”
景雲晟既是自打孃胎便中了此毒,那麼相信先前景雲晟的母妃亦是身中此毒,既是如此,若是能得知景雲晟母妃生前中毒症狀,對於解景雲晟身上所中之毒亦是有着些許幫助。
景王並未回絕,可也並未徑直應下,他沉默了許久後才道:“當年,她臨盆前並未有任何中毒跡象,直至臨盆時毒性發作,誕下雲晟後便撒手人寰。”
見他神色悲愴,寧森月登時有些愧疚感,她這般逼迫着人家回憶愛妻死前的情形,是否不太道德?
不過也通過景王這一番言語,寧森月得知,景雲晟的母妃與景雲晟病狀極爲相似,皆是正常情況下不會毒發,而一般毒發之際,便是最爲脆弱之時,例如血崩,五臟俱損等等。
“盡全力去做你該做,想做之事,不論最終你能否將雲晟將鬼門關前營救出來。”景王微闔上眼眸,眉頭舒展着,似是將此事於她而言已是無關緊要,“貧僧遁入空門十餘年,早已將生死看破,你大可不必顧慮貧僧感受。
”
寧森月微張着脣,貝齒輕碾壓着下脣脣瓣,印下一深深的齒印,她微微頷首,心下已是有所決斷。
“好。”寧森月微微欠身,輕輕頷首。
自從寧森月從西禪院離去後,一直處於混沌狀態,獨自一人的她沿着是幽深小徑試圖前往木屋,卻不料正當走至木屋之時,迎面便踱步而來一不速之客。
穆雪柔徑直擋在她身前,嘴角擒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中迸射出一道挑釁寒光,她道:“嫂嫂這是去往何處?”下意識的瞟了一眼寧森月毫無異常的雙腿,心下微微一沉。
寧森月亦是笑臉相迎,正欲與她擦肩而過,卻不料穆雪柔擡起藕臂徑直橫在她身前,阻攔着寧森月去路。
寧森月將視線移至她身上,眸底寒光乍泄,“雪柔妹妹這是試圖挑釁我?”
穆雪柔早已不復先前溫婉柔順的姿態,一雙盈盈水眸迸射出如鷹般犀利的眸光,似是穿透寧森月的靈魂一般。
“雪柔豈敢,雪柔此次前來,是有一事想請教嫂嫂。”穆雪柔揚脣淺笑,眼底流露着令人道不明的眸光。
寧森月黛眉輕佻,面上呈現好奇之色,她道:“嫂嫂願意洗耳恭聽?”
“嫂嫂可曾聽過這樣一個故事……”穆雪柔掩脣輕笑,長而捲翹的雙睫遮掩着眸中一閃而過的暗芒。
寧森月好似整暇瞧着她,幽幽道來,“雪柔妹妹不若尋一處風景秀麗之地,賞着寺中美景,品着茗茶,這般說起故事來,會更具風趣。”
穆雪柔何嘗聽不出她字裡行間的嘲諷,她不怒反笑,“僅僅是一小故事罷了,嫂嫂可別嫌棄情節簡略,雪柔相信,雪柔現下此番言語定是會讓寧森月受益匪淺。”
寧森月示意她道來。
穆雪柔柔聲道:“傳說皇城中,屹立着一座府邸,府邸中妯娌間,姨娘間勾心鬥角,其中蘇姨娘乃是婢女出身,卻最得老爺寵愛,日復一日,原本出身卑微的蘇姨娘越發趾高氣昂,仗着老爺的寵愛便忘了自己原先卑微的出身。出身尊貴的夫人雖礙於老爺的薄面,未曾與蘇姨娘撕破臉,可卻也忍不住蘇姨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最終,她便決定將懲治方向轉向蘇姨娘信任的婢女,亦是蘇姨娘未曾上位前最好的姐妹……”
她說着,不禁眼簾輕擡,凝視着近在眼前的寧森月,見她面色凝重,黛眉輕擰,穆雪柔心下越發覺着暢快,她堅信此時此刻寧森月必然是能將故事中的人物對號入座。
穆雪柔掩脣輕笑,眼中殺意盡顯,“嫂嫂可想知道故事到了最後,那可憐的丫鬟落得個怎樣的下場?”
寧森月笑意斂去,精緻的面容展露着令人不寒而慄的陰翳,“雪柔妹妹的故事聽着叫人疲倦,本妃乏了……至於那故事中人,左右不過是虛無縹緲又離我甚遠,本妃無意爲這等人勞心費神。”言罷,她當時轉身離去。
穆雪柔笑得肆意,她怪異地未曾緊隨上前,她立於原地,眉眼間盡是奸計得逞的暢快與得意,“嫂嫂,雪柔得奉勸您一聲,行事之前,可別僅僅是想着您是否能善後,更多時候該想想您身邊之人是否有能力善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