瑨華宮內,唐磊眉頭微蹙地坐着給阮祺萱號脈,彩菁和紅曼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留意着他的神情。
忽然,唐磊舒了一口氣,眉間的憂慮稍稍減少了些。他細細看着阮祺萱的臉許久,才緩緩道:“表舅多擔心你會撐不過去啊……”
彩菁和紅曼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唐磊說阮祺萱的身體如何,提起來的心更加着急了。紅曼忙問道:“唐大人,祺萱到底怎麼樣了嘛?你這想說又不說,不是要急死人嗎。”
唐磊示意她稍安勿躁,皇后親自讓陛下派自己來瑨華宮看症,名正言順地,他自然要細細檢查清楚阮祺萱的身體狀況了。“這六蝕散的毒性已經清了八成了,威脅不了性命。但是依我所見,還是要根除掉才行。”
聽了他的話,彩菁和紅曼才雙雙放下心來,卻聽阮祺萱說道:“你們兩個也擔心好幾天了,今日我放你們一天假,你們都去休息吧。”
彩菁紅曼互相對視一眼,都不願同時離開阮祺萱的視線範圍。阮祺萱剛剛纔被瑋貴妃害得白白受苦,若是沒有人在她身邊看着,那怎麼行呢。
彩菁道,“紅曼先去休息吧,我留在這兒陪着你。”
阮祺萱卻搖了搖頭,“你們兩個人都去吧。瑋貴妃又不會拿着刀衝進來,她只會用她各種陰險的手段,你們就算在這裡也不能怎樣啊。”
她說完,微微斂眉,彩菁和紅曼馬上就明白了她這個神情的意思,祺萱是有話想單獨對唐大人說啊。
兩人識趣地退下,只留唐磊與阮祺萱在寢殿之中。唐磊見她們都走了,才安心地對阮祺萱說着自己的真心話:“這一次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表舅聽說過許多人服食了六蝕散之後戒不掉那個癮,漸漸變成了廢人。你能夠度過這個難關,也許是你娘也在保佑你吧。”
他慢慢地收拾着診脈用的布包,那遲緩的動作中帶着深深的疲憊。阮祺萱看久了,竟覺得鼻頭一酸,她毒癮發作的這兩夜,表舅怕也是夜不能眠。
“表舅,等過些日子,我們尋個機會離開皇宮好不好?”
唐磊的動作有明顯的一僵,阮祺萱猶豫着,繼續勸道:“我並非忘記孃親的死,只是冤冤相報何時了,相信娘也不希望我們帶着仇恨生活。我們被這件事影響了那麼多年,也是時候出宮去過我們想要的生活了。”
“是因爲景銳侯吧,”唐磊緩慢地回過頭,審視着阮祺萱的雙眼,“你對景銳侯動情了,哪怕你知道是他親自讓人去帶走你孃的屍身,你也愛上他了,是嗎?”
阮祺萱的目光下意識地閃爍,避開他炙熱的眼神,不用她多言,從她的表現唐磊已經明白過來了。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阮祺萱低着頭,淡淡地訴說道,“敷宗槿因爲我娘而留意到我,我又因爲我娘,與他有了糾葛。若當年不是敷宗槿,洛帝也會指派其他人去偷走孃的屍身。可是正因爲洛帝派的是敷宗槿,我與他纔會結下不解之緣。他受人之託,參與害死我娘,可是這些日子他在我身邊無微不至,護我周全,我已經不知道,到底是他欠了我,還是我欠了他了。”
唐磊看着阮祺萱,沒有說話,忽而背過身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寢殿中靜謐無聲,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有門縫中的一絲絲風聲微弱地傳來。
良久,唐磊的聲音纔打破了這僵持不下的沉默。“三個月……再等三個月……我們就出宮吧……”
阮祺萱微怔,問道:“爲何是三個月?”
唐磊輕嘆一聲,眸中忽然有了莫名的亮光。“三個月後,金琦朱來訪我們孟康國。我要替湘悠做最後一件事情,否則,我不會離開皇宮半步的。”
阮祺萱望着唐磊的背影出神,阮湘悠的死是唐磊一生的心結,讓他完成這最後一件事情,倒也好。
“好,那就三個月。”阮祺萱輕輕答應着。
幾天後,繡實宮外宮道上。
在青葉的攙扶之下,瑋貴妃蓮步輕邁,心情愉悅,看起來神采飛揚。
青葉見瑋貴妃笑意盈盈,立刻就想到了她因爲什麼而這樣高興。“娘娘,據說自從那日陛下派了唐大人去瑨華宮之後,榮嬪就再沒有踏出房門一步。榮嬪的婢女對外稱其感染了風寒,不得出門吹風。實際上,怕是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暗症吧。”
瑋貴妃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風寒也好,暗症也罷。本宮作爲姐姐,怎麼也得去看望看望她的。”
榮嬪無故臥牀不起,又怎麼會是風寒這麼簡單?大概是六蝕散起了作用,爲了掩人耳目,榮嬪才故意閉門不出吧。也是啊,被六蝕散折磨的人不僅骨瘦如柴,還面容憔悴,若是出門嚇着人了可怎麼辦。想到這裡,瑋貴妃的心便無比得意。
到了瑨華宮,瑋貴妃徑直朝寢殿而去,還沒走上臺階,卻看見阮祺萱的近
婢彩菁面帶微笑地迎了過來,可是瑋貴妃分明看出了那笑容中的僵硬。
“貴妃娘娘,不知娘娘大駕光臨,請娘娘恕罪。”彩菁看似熱情地請安,語氣之中卻隱隱透着冷淡。瑋貴妃倒是沒什麼感覺,自己曾對榮嬪多次下手,她的近婢必定知道什麼,所以彩菁對自己冷淡也毫不奇怪。只是今日彩菁眼底那一閃而過的窘迫,倒是和平常有所區別。
“聽說榮妹妹抱恙了,本宮特地來問候的。”瑋貴妃一邊說,一邊留意着彩菁的神情。阮祺萱閉門不出,絕對不會只是風寒那麼簡單,從她的婢女的神情之中,她就能大概猜出阮祺萱病得有多重了。
果然,彩菁愣了一下,隨後恭敬地賠禮道:“實在對不住了,貴妃娘娘。太醫吩咐過,榮嬪娘娘要好好休息,得避免見客的。這主子的意思,奴婢實在不敢違逆。”
瑋貴妃臉上綻出一個明瞭的笑容,“本宮不過是擔心妹妹的身體,纔想來親自問候一下的。本宮人都來了,哪有連主人的面還未見到,就這樣離開的道理。”
其實瑋貴妃真的很想進去看看阮祺萱變成了什麼鬼樣子,所以她才難得地出現在瑨華宮一趟。對她而言,除了看見皇后下臺之外,最開心的要數看到生不如死的阮祺萱了。
“這……娘娘別爲難奴婢了……”彩菁手足無措地說道,一道眉還緊緊地皺着,一看就是十分爲難的模樣。
突然,寢殿之中傳來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隱約還傳出了些許痛呼以及咒罵的聲音。瑋貴妃不着痕跡地看向彩菁,只見彩菁將頭埋得低低地,似乎想逃避些什麼。
瑋貴妃略帶深意地看着寢殿的方向,剛纔那聲碎裂聲,莫非就是阮祺萱因爲毒癮發作而失控了?那若是自己此刻進去,被那瘋子傷着可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不就是想看看阮祺萱有多墮落嗎,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可畢竟都聽見了呀。
“既然榮妹妹要休息,那本宮還是不留下了。希望彩菁姑娘能替本宮傳達心意。”瑋貴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不敢擡頭的彩菁,淡淡丟下這麼一句話,便心滿意足地往外走了。
“恭送貴妃娘娘。”彩菁在瑋貴妃身後半蹲跪安,起身後臉上卻換上了另一副神情。她回頭看了寢殿一眼,嘴角漸漸溢出笑意,心想:剛纔那聲碎裂聲,可真是太及時了。
瑋貴妃從瑨華宮出來後,心情竟比來時更加好了。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就到了御花園之中。她遠遠地就看見一抹橘色的身影,那不是懷着身孕的賀心莞又是誰呢?
賀心莞提着一個精美的食盒,看見不遠處的瑋貴妃便趕緊過來請安。“妹妹給貴妃姐姐請安。”
話音剛落,瑋貴妃便雙手扶起了賀心莞,柔和地道:“賀妹妹不必多禮,妹妹如今懷有身孕,怎可還讓你行禮呢。”
賀心莞聽後只是乖巧地一笑,那模樣與剛入宮時的嬌蠻還真是天差地別。瑋貴妃瞥見她手上的食盒,又想起她剛剛走着的方向,看似無意地道:“妹妹是要去給皇后請安嗎?”
賀心莞訕訕地笑了,“是啊,貴妃姐姐。這些日子多虧了皇后娘娘的照顧,妹妹才能安心養胎。於是妹妹就想着,準備些家鄉的糕點,去謝過皇后娘娘。”
瑋貴妃笑容越發溫柔,但是心裡卻恨得牙癢癢的。這個賀貴人,說得倒是好聽,實際上不過是去討好皇后罷了。以前自己當權的時候,她不是也這麼做過麼。真是根可惡的牆頭草!
轉念之間,瑋貴妃已經生出了計策。她故作驚訝地對賀心莞道:“最近,妹妹得了皇后很多眷顧麼?”
“心莞……也算是有幸得了皇后娘娘的照拂罷了。”賀心莞謙虛地答道,卻不知瑋貴妃這麼問是何故。
瑋貴妃恍然大悟之後,眉間帶上了憂色。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讓賀心莞更加疑惑了。
“妹妹,你可別怪姐姐胡說八道。不知妹妹有沒有聽說過前朝席遠夫人的故事?”
賀心莞有些茫然了,“姐姐的意思是?”
瑋貴妃謹慎地看了看四周,這才靠近賀心莞對她說道:“前朝的席遠夫人本是寵妃,但皇后擔心她生下皇子會取代其皇后的地位,便在席遠夫人生產之後將席遠夫人殺害,是謂殺母留子。”
賀心莞聽得身體微顫,“姐姐……姐姐想說什麼?”
瑋貴妃眉頭微蹙,似乎很在意賀貴人的樣子。“姐姐只是想提醒一下妹妹,皇后無緣無故對妹妹這般好,是否有所圖謀?”
“殺母留子……怎……怎麼會……”賀心莞喃喃自語,可見瑋貴妃的話已經起了作用。
皇后難道真的是想殺母留子嗎?瑋貴妃的話不無道理啊,自己現在可是這皇宮之中唯一有孕的嬪妃了。而且大皇子是皇后親生,皇后會不會也忌憚自己呢……若是以前,她可能還不會相
信瑋貴妃的話,可是現在不一樣啊,她可是懷着身孕啊!
賀心莞嚇得臉色都白了,瑋貴妃見她如此,便不再往下說,只是道:“妹妹,我們一同去給皇后請安吧。”
“不……不去了……”賀心莞急忙搖頭,“姐姐,這食盒給你,你替妹妹向皇后道歉吧。妹妹突然想起宮中還有事情,妹妹先走了。”
賀心莞急急將食盒塞到瑋貴妃手中,便魂不守舍地請安離去了。瑋貴妃站在原地,看着賀貴人像見鬼似的逃走,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這個賀心莞如此勢利,就讓她自己慢慢惶恐吧。
“娘娘,這食盒……”青葉看着賀貴人莫名其妙就將食盒丟給瑋貴妃,心裡其實是有着不快的。於是便想請了瑋貴妃,讓她允許自己將食盒丟棄。
可瑋貴妃卻擺擺手,“這是賀貴人讓本宮送去給皇后的,本宮當然要送過去纔是。”說着便理了理鬢邊的散發,朝鳳伊宮的方向而去。
鳳伊宮內,沈君芙坐在上首,門外的腳步聲讓她擡起頭後輕輕皺眉。
“衛桐?你怎麼回來了?”
衛桐走至沈君芙面前俯身道:“娘娘,奴婢剛出門不久,便看見瑋貴妃正拿着一個食盒朝鳳伊宮這邊來。”
“哦?朝這邊來了?”沈君芙平靜的雙眸瞬間亮起了晶瑩,“這下瑋貴妃算是送上門了。”
她看向衛桐,“馬上準備,計劃要提前了。還有,讓落梅去把榮嬪找來。”
衛桐拱手領命,“是。”
兩個時辰之後,鳳伊宮火光沖天,火舌不斷地從殿內奔涌出來。數百名的奴才急急忙忙地提着水桶跑來跑去,一桶沒了立刻去最近的水源處取水,爲的就是儘快將火勢撲滅。
在得知鳳伊宮走水時,洛帝的心都漏跳了一拍,只恨自己爲了理政沒有在鳳伊宮陪着沈君芙。若是沈君芙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這一生恐怕就失去支撐了。
火蔓延得很快,整個鳳伊宮的大門被燒成了木架,許多奴才聚集在門口都幾乎被滾滾濃煙薰暈。洛帝一到了鳳伊宮階梯下,見到滿宮殿的大火,眼睛都看直了。他不顧一切地想要往鳳伊宮裡衝,身邊幾個小太監趕緊上前拉着他,可是洛帝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將五、六個太監都一把推到在地。
正當洛帝想要衝進火場救出沈君芙,卻看到一些奴才簇擁着什麼人朝臺階下面這邊過來。
“君芙……君芙……”洛帝掙脫幾個太監的手腳,朝那被簇擁着的地方而去。直覺告訴他,那是他的沈君芙,沈君芙從火場逃出來了!
他衝進人堆裡面,一眼就看到了咳嗽着的沈君芙。他一把抱住她,再次感受着沈君芙就在自己身邊的感覺。
“榮嬪娘娘……榮嬪娘娘……”在洛帝抱着沈君芙時,一個身影軟軟地倒下,隨後便出現了奴才們的喊聲。
等阮祺萱醒來,周圍已經是整齊完好的日常擺設。坐在一旁的沈君芙一見她睜眼,立刻起身到阮祺萱的面前,關切地詢問道:“妹妹,你感覺怎麼樣了?”
阮祺萱輕輕搖頭,卻感覺自己額頭上傳來一陣痛感。她掙扎着想要坐起來,沈君芙不顧自己受傷的手腕,親自將她給扶起。洛帝一見到沈君芙的舉動,立即就阻止了她,並道:“你的手腕受了傷,不許亂動。”
洛帝代替沈君芙將阮祺萱扶起,轉頭對身側的太醫問道:“太醫,榮嬪的傷勢如何?”
太醫有些爲難地開口,“榮嬪娘娘身上瘀傷衆多,只要敷些草藥便可以活血散瘀了。只不過……娘娘額頭上的損傷……怕是癒合了也會留下疤痕的……”
“疤痕?那夏丹國不是有雪肌膏嗎?等琦朱公主來我國,順道讓她帶上就是了。”洛帝說道。
可是太醫卻搖了搖頭,“陛下,娘娘畢竟是成人了,宜豐公主年幼,皮膚幼嫩所以能治好公主的傷疤。雪肌膏固然能夠淡化疤痕,但是娘娘從火場出來,傷口有一定程度的感染,雪肌膏並不能使皮膚完好如初的。”
衆人都不說話了,可是大家心裡都明白。榮嬪身上多處傷痕,而皇后只是手腕扭傷,想必是爲了救皇后,榮嬪纔會毀容的。
“陛下……不必爲嬪妾求雪肌膏了……雪肌膏價值十萬金……實在是沒有必要……”阮祺萱虛弱地說道,言辭卻讓在場的人震驚。
沈君芙一愣,最先反應過來,“難道你要帶着頭上的疤痕過一輩子嗎?”
阮祺萱淡淡一笑,伸出手觸了一下額頭上疼痛傳來的地方。“不過是一道疤痕,在哪裡都一樣。雪肌膏價值十萬金,十萬金足夠十萬名普通百姓生活一年了。還請陛下與皇后不要爲了嬪妾而擔上奢靡的罪名。”
那金琦朱真是奢靡不堪,爲了維持容貌竟然花費十萬金去製作雪肌膏。若是阮祺萱也用了這雪肌膏,豈不是和金琦朱一樣不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