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默默離開了房間,關上了房門,卻是並沒有走開。
只是在他門外,靜靜坐了一整晚,聽了一整晚。
那房間裡很安靜。
他分明是哭了的,但卻安靜得難以置信。
似乎他就是一直待在那裡,完全沒有動過分毫,連衣料摩擦的聲音都沒有。
除了不去驚擾他,紅蓮當真是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早上的時候,風鈴和幾個人來過。
紅蓮直接讓他們走了,交代世子心情很不好。
他若不出來,那誰也別貿然進去。
紅蓮本想等他好些了,再同他商議靈珠的事情,怎料這一關就關了兩天,送去的吃的一口未動。
紅蓮當真是擔心他,所以也不敢離開。
但是想到白王說那和安縣侯,近幾日就要抵京,偷靈珠的事委實耽誤不得。
晚上宮裡人都睡下之後,紅蓮偷偷去他房裡瞧了瞧。
見他倒在牀上,抱着被子一動不動,聽呼吸,也像是睡着了。
卻是他那面朝牆壁的姿勢,紅蓮也不好去看他的臉,不知是不是睡得安穩。
最後也就暗暗嘆了口悶氣,點着輕功往伏神殿去。
那伏神殿共分前、中、後三個殿,另外還有一處偏殿,乃是巫女們休息的地方。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這伏神殿規模不小,裡面的巫女卻是太少。
之前潛入時就沒看到幾個人,紅蓮心裡已是納悶。
即便現在已是休息的時間,可後殿之中,竟是連半個伺候的人都瞧不見。
想來國師地位不低,而且性格也不是岑夜那般彆扭。
總不可能也恰巧像那死孩子一樣,正鬧情緒,所以連晚上候着的人都撤了吧?
何況那千尋現下魂命淡薄,嗜睡之症,少了人候着,如何都說不通。
再者這後殿,也是相當之大。
如此空曠蕭索,又沒有半個下人。
紅蓮當真不知,那千尋在這樣的地方住了十年,究竟會是怎樣的心境。
是不是無論多麼活潑的人,只要在這裡呆久了,就都會變成千尋那般——
儘管看上去嫺靜高雅,卻總會在無形中,流露出些許空寂。
紅蓮之所以一直對巫女和千尋耿耿於懷,全然是因爲今晚偷取靈珠,實在是太過順利!
ωwш .ttka n .C○ 簡直沒有絲毫的難度!
簡直沒有半點的成就感!
儼然就和從自己房裡拿出來一樣!
虧得她來之前,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想着或許會同千尋過上兩手,探探她的底。
卻是那個女人正巧發了嗜睡症,根本就是成了一頭死豬!
不過癮!
實在是太不過癮了!
令她全身心的覺得,自己被自己大材小用到了極點!
紅蓮把靈珠收好,只想罵那睡死在牀上的女人一句。
然而心裡又是覺得她很可憐。
便只得憤懣不已的離開了後殿。
想着現在夜深人靜,乾脆把伏神殿好好參觀一遍再走。
反正她來了宮裡這麼久,還從沒見過那伏神印,究竟長得什麼樣子!
記得先前潛入的時候,她和岑夜是在作爲客堂的前殿。
除了那一塊偌大的浮雕,就只放着些桌椅擺設,掛着些繡有不知道什麼紋章的帳幔。
如今又剛剛去過後殿,那裡分明是國師千尋的寢宮。
紅蓮挑眉笑笑,便是腳下生風的往中殿去。
她自認爲在天界呆過,對神魔靈氣這類東西,當是感知敏銳。
然而她進入中殿前,確是沒有覺察到任何異常。
但
就在踏進去的那一瞬間,四周撲涌而來的神力宛如狂瀾海嘯,只令她驀然震撼!
這感覺是何等的莊嚴威儀,浩瀚無際。
簡直就像曾經面對着仙人師傅的時候一樣。
有種不敢輕易窺視的巍峨。
有種不敢隨便靠近的強大。
而那位於中殿正中央的伏神印,亦是令她瞠目!
那光芒懸浮半空,白若月華,閃亮似晝。
好比是隕落凡間的一顆星塵,卻是……
太小了!
不得不說,當真是太小了!
紅蓮分明能夠感覺到如此強大的力量,可那伏神印看上去,似乎不過只有手掌大!
此等違和感究竟是怎麼回事?
能有這般強勁浩瀚的神力,論規模體積,怎麼也要佔去這整個中殿的三分之一纔對!
爲何現在會是這般樣子?
想那天界無晝無夜,到哪裡都是猶如身處星空之中。
這懸在半空的伏神印,看上去,簡直同天界裡用來照明引路的浮輝一般——小小一丁點,卻光亮四射。
“難道會是……”
紅蓮喃喃,眼波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麼。
便是走到那伏神印的跟前,仰頭看了一會兒。
隨即伸出一隻手,心念一動,暗道一聲落。
就見那光芒當真緩緩降下,入到了掌中!
“呵。”紅蓮不由得漏出一聲嗤笑。
只覺得這般神物,竟然如此輕易就可拿住。
照此來看,無論神力、邪力或者靈力,但凡是具備一些之人,都能夠輕鬆奪走此物。
也難怪百年前,靈州會因伏神印被赤國奪走一枚,陷入戰亂。
不管怎麼想,這伏神印,都是可以拿來開戰的極好藉口。
說不定這靈州上流傳着的,集齊伏神印便能成爲主宰靈州之神的傳說,只是四國爲大統天下而設的噱頭罷了。
如此想想,紅蓮又是笑笑,猶似嘆息諷刺。
將這伏神印放在手中掂量幾下,着實是輕得可以。
握一握,有些扎手,像是某種不規則的結晶一般。
然而由於光芒太盛,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紅蓮也瞧不清楚。
只知道這滿屋子的強大神力,皆是從此物中散逸而出!
紅蓮微微眯眼,自己方纔的預感果真不錯。
這伏神印,乃是將龐大的力量壓縮至極小後而成。
都說物極必反。
壓縮到此等地步,他日要是有誰將力量釋放出來……
恐怕單單隻一個伏神印,就能毀了近半個靈州,更別說伏神印共有四枚了!
當然,這釋放力量的方法到底有沒有,紅蓮也不清楚。
像伏神印這般東西,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倘若集齊伏神印就能成神的傳說是真。
那最後會誕生出一個怎樣的神祇,天界又會不會知道?
假如天界不知道。
那麼,將這般全然屬於未知之數的東西留在靈州,還讓四國凡人守護。
無論紅蓮怎麼想,都覺得伏神印這事,邏輯上不對頭。
可是從這伏神印上面,又瞧不出什麼疑點來。
紅蓮一門心思在伏神殿中琢磨着,殊不知就在方纔,那離此甚遠的後宮裡。
鳳棲殿附近,剛剛刮過了一陣極其邪異的風!
那風猶如是暗紅色的煙霧,鋪天蓋地,極其兇猛。
颳得那些鳳棲殿內外的重重守衛東倒西歪,卻是隻有人遭受此貨,周圍的花草樹木,皆是靜止如初!
這妖風颳得大夥兒心驚膽顫。
殿中所剩無幾的宮人
們,因王后的瘋魔隨時都會發作,已經是每日難以安寢。
現下因爲這風,就更是人心惶惶,都擠在一個屋子裡,不敢落單。
讓一個侍衛去王后屋裡瞧瞧情況,本以爲她會和平時一樣,這般晚還不睡,呆呆傻傻的坐在牀上。
然後出不了兩個時辰,必定是要瘋病發作!
豈料侍衛一進去,就看到王后並非是坐在牀上,而是好好的躺着,似乎睡得極其安穩!
“怎麼可能……”侍衛難以置信,還把宮人們都喊來看。
要知這王后,即便是吃過安神藥物,也都會被一丁點的動靜驚醒,然後不知幾時就會發作。
起初那夏半均所配的安神藥還頗有效果,服下之後,大家還能安心上幾個時辰。
卻是到了之後,效果越來越差。
本以爲加大藥量能夠改善,怎知適得其反。
現在無論是腳步聲,植物搖晃,或者是一隻老鼠,都能成爲驚醒,乃至發病的契機。
也只有王上偶爾會在離開的時候,替她點住睡穴,纔能有些效果。
然。
王上今天未曾來過,方纔那風招來的動靜亦着實不小。
此刻王后竟在安睡,實在太過詭異!
儘管如此,宮人和侍衛們也都連忙悄無生息的退了出去。
這王后乃是瘋子。
瘋子的事情,又怎麼能用正常人的邏輯去解釋?
面對現下的狀況,他們心裡所想只有一點。
但願王后就此睡到天明。
那樣,整個鳳棲殿,都能得到一個安寧的夜晚。
然而他們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因爲在這鳳棲殿呆了如此久,這樣的願望,從來不曾實現過!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全都離開王后的房間之後,那帳幔的後面,便是走出來個白色的身影。
少年腰直背挺,長髮遮肩,身姿氣質皆是不錯。
稚氣未脫的臉上五官端正,卻是帶着些睡眠不足的憔悴,而一雙眼睛……
竟是不同尋常的血紅色,在昏暗中瑩瑩發亮!
那房門纔是關上,他便擡手空打一掌。
空氣中頓時暗流涌動,彷彿是有什麼鋪瀉張開,只在門窗上閃現過一道鮮紅的紋理圖案。
便就一起歸於平靜,彷彿任何事都不曾發生。
唯獨少年的一雙眼睛,依舊絢紅不褪!
昭示着剛剛出現的一幕,並非夢境或者幻覺。
少年幾乎一步一頓的走到牀前,看着那牀上的人,眼簾重重跌下。
他伸出的手顯然有些微顫,撫上那人的人,鼻子就酸了。
沒錯。
這披頭散髮,瘦到臉頰凹陷的女人,是他的母后。
是他,闊別了七年的孃親!
要不是一直內傷未愈。
要不是想要贏得紅蓮更多的同情和親近,在久別重逢時的反應足夠逼真。
他……
早就來了這鳳棲殿!
他一直忍耐着,忍耐着,卻是現在……!
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的樣子。
看見這副頹敗至極,痛苦得近乎無法抑制的哭喪模樣。
尤其紅蓮。
尤其是同樣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可笑處境的紅蓮!
那少年無聲的眼淚,一滴滴打在王后的臉上。
隨後運氣舉指,解開了自己方纔趁着風勢潛入時,點住的穴道。
那牀上的人緩緩睜開迷濛的一雙眼。
首先聽到的,是少年哽咽而顫抖的低喃:
“母后,夜兒,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