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心裡暗笑,玄慎動怒,也分不出真僞,那怒容滿面的模樣真似是龍顏大怒,言出無悔。
聞聽皇上要把駙馬爺斬首,興平也驚住,訕訕的張口道:“不可,四哥哥不要殺了他。嚇嚇他就是了。”
湘綺心裡暗笑,這興平還是心裡深愛卓柯的,是卓柯狂蜂浪蝶的xing子,根本不會因爲興平而停滯規矩本分了今後。
“那就重責一百大板,打斷他的腿,看他還敢造次!”玄慎忿忿道。
興平急得頭搖擺不停:“四哥哥不可,若他斷了腿,可如何陪伴平兒去騎馬遊玩?”
“那就休了他,朕爲平兒再尋個駙馬,貶卓柯去做平兒妹妹的馬伕。”玄慎隨口道,自己都覺得心裡有笑。
興平嗚嗚的哭着,揉了肚子道:“可他是腹中孩兒的爹爹呀。”
湘綺同玄慎相視而笑,湘綺勸道:“不如,皇上就將駙馬爺申斥一番,不許他再欺辱平兒妹妹。將他交由卓大學士帶回處置吧。”
幾日後,興平回宮,太后也從天齊廟齋戒燒香歸來,聞聽此事也大罵了卓柯,要同他理論。
興平委屈道:“母后就莫要爲難駙馬爺了。他已經知錯,況且此事過後,侯爺和凌宇大哥將他好一頓打。後半夜打到了清晨,兩條腿都爛掉了,至今都不得下榻行走呢。”
興平委屈的抽抽鼻子,眼淚潸然的。
太后氣惱道:“偏你個沒氣xing的,被他欺負了,還替他說話。該打,早就該打!看他還長不長記xing。”
興平長公主約湘綺去影醉園賞花吃酒,再三央告皇上,皇上才勉強同意。
臨行時玄慎再三囑咐湘綺“莫要那丫頭灌醉了你,回宮撒酒瘋反是糟了。”
湘綺推開他的手嗔怪道:“不過是去爲平兒妹妹和駙馬爺說和說和,平兒是個無心的,駙馬爺可是個心思極細的。少時孃親對我講,夫妻過活難免鍋邊碰竈沿兒,多少要寬容些。少年夫妻老來伴。”
玄慎就支頤側頭看她笑,反笑得湘綺周身如長毛一般不自在,斜睨他一眼嘟噥道:“笑得什麼?”
玄慎起身搖頭更是笑,湘綺惱道:“這只是尋常百姓家,帝王家就另當別論。不過平兒長公主是下嫁到卓府,同皇上三宮六院的自然有所不同。”
來到影醉園,卓柯還是臥病在牀無法下牀走動。
興平只得意的拉住湘綺的手低聲神秘道:“如今他可是老實了許多呢。險些斷了腿,可就任由我擺弄了。”
湘綺噗嗤一笑搡她道:“如此這般說,反不如讓老侯爺斷了駙馬爺的腿纔好?”
興平羞紅臉道:“他如今是感念我的好處了。那夜從宮裡回來,四哥哥皇恩浩蕩沒有治罪他,老侯爺可是不肯饒他的,同凌宇大哥拖翻他打得可憐,聲音都哭啞了。若不是我跪地苦苦相求
,侯爺纔不饒他呢。讓他發下毒誓,再不可沾花惹草去。”
湘綺見興平揉了肚子得意的樣子,想她如今守了相公靜候愛子降生,是女人最幸福不過的時光。
她見到卓柯,卓柯顯得憔悴許多,一張原本俊美的臉帶了淡淡的鬍子茬,添了幾分滄桑。
她看着卓柯,卓柯也看她,忍不住一笑道:“你得意了?”
湘綺立着,他握着,本是俯視,顯得有些居高臨下。她說:“怕一般的鶯鶯燕燕未必能讓駙馬爺如此心馳神往。”
卓柯淡然一笑,養望了上空道:“他們容不下我,不是因我尋花問柳,是我得罪公主,礙了他們的前程。我眼前的榮華富貴,都是仰仗了金枝玉葉的公主,我心裡明白,衣食父母,我如何能得罪了她去。”
聽他說到“他們”,湘綺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做在榻邊,爲他掖好衾被,低聲道:“侯爺爲人父者,逢你闖了大禍,決斷時只得如此;卓大哥對你可是一片友愛之心,你莫爲了捱了幾下打,就忘記了人家的好處。”
卓柯呵呵的笑,對她道:“湘兒,你還是如此的,絲毫未變,可見在宮中會吃苦頭。去,那個櫸木鑲金角的箱子打開,那個烏漆雕花的盒子取來。”卓柯一聲吩咐。
湘綺挪去那隻櫸木箱子前,忍不住回頭望了卓柯一眼,他卻在仰頭思忖什麼,專心致志的毫不在意。她兀自去牆根打開那箱子,取出裡面一個烏漆匣子,看上去敦實,提起來比想象的要輕許多,嘩啦啦的滾動聲,裡面不知道是放的什麼金銀細軟,似有球在滾動。
她捧到卓柯跟前,小心放在案上,卓柯不擡眼吩咐:“打開!”
湘綺應聲,打開烏漆匣子上的黃銅小扣鎖,那匣子看來有些陳舊,漆皮都脫落了。裡面蒙了層細麻布,暗褐色的污漬,她伸出的手又嚇得縮回,因爲看清那是陳了色的血污。
卓柯一笑,端過那匣子,揭開那塊細麻布放在一旁,裡面一隻鴨卵大小圓潤的水晶球,晶亮瑩透,紅燭下氤氳出淡紅的色澤,傳說中龍王爺口中的火龍珠一般。卓柯捏出在掌中把玩片刻,遞給湘綺說:“來,你看看,料昔日大帥府裡也少不得這種稀罕物。”
湘綺接過那枚水晶球,那球還含有卓柯掌心的溫度,暖暖的。球內映出她的面頰,異彩的顏色,光怪陸離。她不禁說:“這是暹羅國進貢的八彩水晶琉璃燈頂上的寶球吧?這物最不結實,稍不留心,就粉碎。”
湘綺記得她幼時家裡也曾有兩盞水晶琉璃燈,是皇上賞賜的,那時她調皮,碰翻了燈盞,那漂亮的寶球墜地就粉碎成瓦礫狀。饒是闖了禍,爹爹卻還心疼的抱了她哄着,生怕那碎礫扎傷她。
“不錯,這東西最不結實,落地便碎。昔日宮裡一共八盞琉璃水晶燈,奉了大軍凱旋,聖上龍心大悅,就分賞給了幾位功勞卓著的將領,卓府的
兩盞燈上的水晶球,就在這裡了。”卓柯喃喃說,嗓音沙啞。
兩盞?不過一個水晶球。湘綺納罕時,就見卓柯手裡捧起那黑漆木匣子,晃了晃,發出譁愣愣悅耳的聲響,他面頰上流溢出童稚般的笑容,微翹了匣子,就看到碎冰薄玉般的水晶屑鋪陳在匣子底,是碎了。湘綺心裡一陣失落,究竟是暴殄天物了。
“八歲那年,府裡得了御賜的宮燈,兩個比夜明珠都亮眼的水晶球,惹得家人都去圍看。我去了,捧了那球只覺得神奇,球裡有另外一個我,小小的,被貼了神符變去了水晶球裡一般。”卓柯回憶着,脣角勾了一抹意猶未盡的笑,“夜裡時,入夢都夢到那水晶球,就高高懸在空中,像啓明星。但天沒亮,我被老侯爺的巴掌打醒,揪了耳朵扔去地上斥問,說是我打碎了御賜宮燈上的水晶球。冤枉,我只大哭分辯說不曾打碎那寶貝,可是老爺只說有人看到我曾把弄那寶貝,最後一個把弄那寶貝。我自然不肯認罪,因爲不曾做,更談不到錯,就被從房裡打到了庭院裡,冰冷的,在庭院裡被打賊一樣的bi供。你不知我當時多狼狽,又怕又嚇,竟然溺在了庭院裡,落人笑柄。他審不出我招供,就不肯罷手。是母親當頭棒喝的一句話,如醍醐灌頂‘你老子說你有做,你就認錯就是。’”
湘綺很是詫異,看卓柯目光只癡癡的望着那枚水晶球發呆,口中如夢囈般的說:“昏死過去,到底沒能認罪。昏睡了三日起來,只ru娘在我身邊啼哭,說出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話‘那水晶球,是小表弟不小心跌碎了。’”卓柯苦笑幾聲道:“侯爺來了,卻絲毫不提真相,也毫無意思替我昭雪,不過帶來許多我平日喜歡的食物,還把這隻水晶球也賞了我。摸了我的頭,沒有言語。憑我再如何說那球不是我打碎,他也不肯改口還我個清白,自然也沒有治小表弟的罪。起先那幾年,我只把所有的一切歸罪於娘是續絃,後來總是明白,這一家之主,是要一言九鼎的,即便做錯了,心裡明鏡似的,口裡也不會承認自己錯了,身爲家主,他怎麼能錯呢?那被冤枉的,也不必自怨自艾的,橫豎他會爲自己的歉疚彌補你,但要他改口承認自己判了冤案,誤傷了孝子,癡人說夢罷了。明白這個理,我心裡就好受了許多,軍中府裡,想不明白時,就看看這碎了的水晶球,球中的渺小的自己,就豁然開朗了許多。”
他打量着湘綺,目光似在說話,似在輕聲問她:“你可是懂了這其中的玄機?”
掌心發麻,湘綺只覺得那隻手輕輕的攏開她肩頭的烏髮,不由周身麻酥酥的一顫,匆忙起身。
“水冷了,我吩咐她們去添些燙水來。”湘綺起身,端起那茶壺重似千鈞,邁出門的每一步都滿是艱難,鋪面的寒風颼得她打了兩個噴嚏,腦子裡卻一片清涼。不會錯?一家之主不會錯,即便錯了也不會承認冤案……他難道是在點播自己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