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公是皇上身邊的太監,因近來高公公多病,內宮總管的事,德公公便代爲照應。
德公公年歲不大,進到殿裡,恰榮姝端了淨盆漿水進來,險些撞在一處。德公公罵一句:“慌手慌腳的,等了去爭果子吃嘛?便是爭,憑你們主子沒眼色的樣子,也定沒你們的好果子吃!”
湘綺慌忙撩過錦被裹住身子,忽然想到一個詞“敗柳殘花”,眼淚倏然而下。原本心裡那份高傲蕩然無存,彷彿自己日夜期盼的彼岸意外的到了,放眼望去不是滿岸繁花似錦,而是枯木衰草遍野,了無生趣。斷了,所有的孽緣都斷了,從此同那過去的歲月已是遙如隔世。
“萬歲爺有旨,怡嬪娘娘腹內的龍種,不留!”德公公陰陽怪氣地傳旨,立時過來兩名青衣藍帶的小太監,低頭垂首急趨而入,跪在湘綺的牀邊道一句:“娘娘得罪了,請起身接旨,也好讓奴才們覆命去。”
少頃,又有兩名太監端了三尺闊的荷花盆進來,騰了熱氣的水。榮姝驚叫一聲:“公公們手下留情,可能再叩請一遍聖旨?不可呀,皇上一定不是此意……”
湘綺此刻才大驚懊惱。曾聽長輩閒議時提及,皇上後宮們侍寢,不是想壞上龍種人人皆可。若是侍寢後,皇上不想讓某位后妃有所出,便會讓太監們點穴捏揉……她雖不想懷上玄慎的兒子,可她畢竟不肯受此等的折辱。只是任她掙扎也無用,太監們漸漸圍上……
翌日,湘綺大病一場,宮中妃嬪姐妹相繼來探望。
這湘綺眯個眼斜倚在靠枕上,感受那窗櫺外的陽光調皮地溜進來,在百蝶鑽花銀紅錦緞背面上灑下刺目亮麗的光影,一道道斑駁陸離,反令她懶懶的不想見客。
“姐姐還未起身麼?”一陣嬌嬌的笑聲,熙嬪引了幾位宮人來見湘綺,搖個紈扇笑吟吟的進來湘綺的宮中。
“噓——,娘娘輕聲,怡妃娘娘身子不大舒坦,午間才怏怏地歪在那裡睡下,多半一時半會醒不來,不如娘娘們晚些再來吧。”榮姝上前制止謝客。
熙嬪有些不快,卻還是陪個笑臉道:“不妨,反正我們姐妹閒來無事,你們殿外的梅花開得正熱鬧,我們先去賞花,慢慢等怡妃妹妹醒來。”
榮姝見送客不成,也是無奈,吩咐阿苧帶了幾名小宮娥奉茶去殿外庭院,引了幾位娘娘出來。
“這冬日冷,才下過一場雪,太陽一出,雪化了,這花兒都顯得
格外的嬌媚。哪裡像夏天,都指望陽光雨露的,烈日炎炎的一照,陽光普照的大了,花兒就蔫了。”熙嬪說,四下望着。
“哎,這德公公可也真是不懂得惜香憐玉的。皇上說‘不留’要落盡龍種,他就用那虎狼法,生生的掘地三尺也不落下一粒龍種,怡嬪妹妹的身子可是血肉長的,怎麼吃得消?”熙嬪大驚小怪誇張的聲音。
福貴人唯恐落後地說:“可不是?尋常裡,若是侍寢后皇上不想妃嬪有所出,吩咐太監們賜碗湯藥喝了就妥了。如此虎狼之法,怕是本朝都極少用了,是宮中的古法。雖然是極見效的,但讓一羣奴才伺候那種事,這輩子沒臉見人呢。”
祥貴人低聲勸:“姐姐小聲些,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何必再提呢?皇上做什麼打算,聖心難測的。”
“嗯,就是說嘛,侍寢哪裡盡都是好事了?還怕什麼聲大聲小的,如今宮內上下誰不在傳議此事?都說是怡嬪妹妹使盡渾身解數哄騙了皇上去景苑宮,狐媚子術一使,迷惑了皇上。皇上一醒,勃然大怒,恨不得把她抽筋剝皮,就讓些太監奴才好好去羞辱她,看她還有臉做些下作勾當!”
湘綺在牀上小憩醒來,乍聽到這一番惡毒的言語,氣得周身發抖,一陣陣的寒涼,眼前噩夢般都是那夜太監們猙獰的笑臉,她撕心裂肺的慘痛。
阿苧聽到響動進來伺候她,見她身子一挺,一口血噴涌出來。
“娘娘~~”阿苧慘叫失聲,榮姝隨後衝進來。
一陣忙亂中,湘綺聽到殿外驚叫聲和凌亂的腳步聲,那股發自心底的傲氣反是令她掙扎着起身,只將擦拭血水的帕子塞去牀下,強打精神費力的呵斥阿苧道:“慌手慌腳的什麼?不過是隻老鼠,看把你嚇的。”
阿苧和榮姝面面相覷,湘綺卻探頭望着掀開珠簾不請自入的姐妹們道:“諸位姐姐請坐,失禮了,妹妹房裡污穢,姐姐們不必介意。”
“呦呦,看看我們妹妹,這都哭成淚人兒了。看這眼睛紅腫的,嘖嘖……我就罵那些不長眼的太監,何苦下手那麼狠毒。不定天上那片雲彩會下雨,若是日後皇上回心轉意了來再翻怡嬪妹妹的牌子點妹妹侍寢,若是生個一男半女的,可不是要那些人眼巴巴氣死了去?”
湘綺淺笑着,緩緩整理羅裙上細微的衣褶,一邊靜靜道:“多謝姐姐們關心,原本也是我求皇上落了龍種,不想留的。妹妹近來曾經自卜了一
卦,嚇得魂夢不安的。”
“啊?卜卦?”祥貴人問。
湘綺點點頭,又擡頭看看四周吩咐榮姝和阿苧退下,低聲道:“妹妹昔日在府裡,原本是學過些《周易》和《麻衣》《紫薇》的,這星相乾坤也算得出一二。只因昨夜算來,天狼星當空,孽緣不斷,若懷的皇子,生不到十八歲必亡的,還要克父母。誰想到如此的巧,皇上果然是來了,妹妹推辭不得,就勉爲其難了。只是爲了皇室血脈的安穩,只得求皇上開恩捨棄這龍種。皇上不肯,還要僥倖之心,只是湘綺哪裡趕冒天下之大不韙爲之?僥倖母憑子貴,卻是十八年後自食惡果,姐姐們說可是這個道理?”
一番話說得衆嬪妃將信將疑,面面相覷卻是啞口無言。
“妹妹會算命?不妨爲姐姐算上一算?”福貴人忍不住賠笑湊過來問。
湘綺不急不緩地執着福貴人的手,輕輕用細長的指甲劃過她的幾道掌紋道:“姐姐這命相,幼時受窮,年過二八才富足,這根命線是向上去的,富貴在日後。”
“是了是了,妹妹說得極是呢。我少時在姑母家寄人籬下,本是庶出的女兒。及至去年裡,才被父母接回京城的。”福貴人附和着,不禁湊近了湘綺,急於知道答案。
“只是姐姐要防小人,這小人時刻守在姐姐身邊,姐姐還是少言多唸經積福,言多必失招災上身的。”湘綺說着,指出幾處細微的交叉紋橫在那清晰的掌紋上的對她一一解釋。
熙嬪聽她們說得熱鬧,也聽得心裡癢癢,忙忍不住上來問:“妹妹也給姐姐看看可好?”
湘綺拿過她的手掌仔細觀看了說:“姐姐這一線橫通,是個富貴極人的命。”
“是了是了,小時候府里人也多是這麼說,說我耳朵大,有福之相。”熙嬪道,也忽然覺得湘綺不是浪得虛名。
“哎,原本是個富貴極人的命,可惜身邊有喪門星收着。若你吃一口,她定從你碗裡搶走兩口,原本是你的好處,她必搶先拿了去。”
“啊?是什麼人?”
“什麼人倒是看不出,只知是個屬蛇的,此人是個女子。”湘綺忽然閉口,似記起什麼,忙遮掩道:“啐啐,算我胡說,天機不宜泄露的。師父曾囑咐我不得爲旁人算相的,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看湘綺虔誠的樣子,熙嬪更是相信了,自己口中喃喃嘟念着:“屬蛇的,身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