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初開的初夏,風荷清潤,荷盤擎着珍珠般碩大的露珠。偶有蜻蜓輕掠水面而過,漾起漣漪圈圈。燎沉香,消溽暑,金獸中的瑞腦香氣撩得人骨酥心癢。宮外驕陽似火,衆嬪妃奉旨去行宮溫湯避暑。
烈日炎炎,蟬鳴陣陣,撩的人心頭好不煩亂。玄慎下了朝,擺駕前往行宮。他舉頭,不過走了幾步,便覺身上出了微汗。赤日炎炎,驕陽從密葉中灑下光劍,灼刺得人無處躲避。
“主子,快到了,前面就是行宮了。奴才已經吩咐內侍們去尊御湯池放水,聖上好生清爽一番。”高公公試探道。
玄慎“嗯”一聲,跳下馬,搖個馬鞭向行宮內走。
明澤池溫湯水滑溫潤,歷來是皇家年節沐浴聖地。那溫泉水滑,觸到人肌膚上如錦緞一般溫和光滑。又傳說這常用溫泉湯洗,肌膚可變的光潔如玉,令人愛不釋手。
明澤池溫湯依山而建,下面的散池是御賜文武百官年節沐浴所在。再向上去一層是諸皇子所用的彩荷湯;再向上就是諸皇妃美人所享用的麗影湯;再向上纔是帝后所用的明穹湯。那是露天的溫湯池子,圍了金井柵欄,夏日麗影湯池圍了橘紅色蜀錦幛圍,帝后池則是明黃色幛圍。
後山還有宮殿式湯池,或大或小形狀各異。湯池上蒸騰着熱氣,乍看去如雲霧山中。
玄慎大步向上走,幾名絳衣小太監匆匆迎來,神色慌張道:“叩見聖上!請聖上留步。”
玄慎本是一頭大汗急於投入水中清爽,忽被個小太監煞了興致,好不喪氣。他眉頭微蹙,龍顏不悅,臉上陰陰的雨意,小太監忙解釋道:“因天氣燥熱,湯池的水放下來給麗影湯裡的娘娘們沐浴。今日輪到的六宮的娘娘齊集,好不熱鬧,央了說人多,把個上脈的水截了下來,不想聖駕御臨。奴才們這就轟幾位娘娘起身來接駕。”
人多將上脈的水截了下來,這些嬪妃們倒是好大的膽子!
玄慎的怒意正欲發作,忽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在空寂的山谷中迴盪,咯咯咯咯的格外悅耳動聽。那聲音引得他側頭聽去,是幾個女子嬉戲打鬧的聲音。
“用力呀,用力呀,這邊,這邊!”
“向我這邊吹呀,用力呀!”一個
女子嬌滴滴的叫喊,像是頗爲着急。
“歪啦,歪啦!”
“朕再給諸位愛妃一次機會,靜心蓮,看誰直搗花心?”
“朕”?!他玄慎在此,還有誰敢自稱爲“朕”?玄慎驚愕,聽那聲音頗爲清脆,又有些耳熟,只是一時想不出是誰。難帶六宮粉黛中當真有如此大膽頑皮的,見山中無老虎,要猴子稱大王尋他開心不成?
一陣女子熱鬧的嬉鬧聲,那一個“朕”字吸引了玄慎的腳步,愕然尋聲望去。究竟是誰如此大膽?他擺擺手,示意太監們不要聲張驚動,自己躡手躡腳尋聲而去。
聲音從橘紅色帷幔內飄出,陽光下黑影投在帷幔上,窈窕玲瓏的身軀淋漓盡致。一陣幽香從湯池中飄來,曖昧而誘人,撩得人骨酥欲醉,如小貓在他胸前抓撓。
“快來,快來,這個就要輸給她了!”一個活潑的女音喊道,聲音清亮如黃鶯鳥。
一陣喧鬧,那玲瓏的影子噗通通消失,隨之而來的是嬉鬧聲喧笑聲。在這炎炎夏日中,如黃鶯鳥般沁人心脾,帶來一陣怡人的芬芳。玄慎嘴角漾開一絲淺淺的笑意,那笑聲如春風化雨,讓人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玄慎緩步來到帷幔外,輕輕掀開,是掛了衣衫的圍屏,幾名宮娥在一旁伺候,歡喜得跳腳觀戰的拍掌大笑,背對他也不曾留意聖駕到來。倒是水中的幾位美人,皓腕凝霜般在碧波般盪漾的水面,烏黑的發就飄在水面,白色的水汽從烏髮間蒸騰,如頭後拖曳着一匹亮漆色的烏錦。水是齊胸深,水下各色薄綾裹着嬌軀,若隱若現着胴體,婀娜多姿。她們不時的嬉戲打鬧更是讓那胴體若隱若現,她們胸前被錦緞包裹着,沾了水卻更顯出柔軟曖昧的色澤。玄慎一時驚愕,宮中禁錮森嚴,四季來行宮遊玩溫湯沐浴本是常事,這溫湯都是爲各宮分了時日的,從未想到能羣美沐浴,玩耍出這等名堂。水中一人高舉了一朵人面大的淡粉色睡蓮叫嚷道:“最後一次呀,若是輸與朕,各個排了隊爲我搓腳,再不然,就讓‘朕’香一口。”
玄慎一笑,那聲音洋洋得意,滿是逗鬧戲謔,還故意模仿着他的沉穩嗓音。不知是哪個頑皮大膽的妮子,竟也敢如此尋他的開心。
咯咯一陣羞惱的笑,
有人道:“莫饒了這小蹄子,只她平日裡仗了幾分聰明作弄人。”
玄慎微蹙眉,卻是煞有興致地觀看。背對他高舉蓮花的人本是長髮飄飄的美人,看不清臉,只是那水霧間烏髮下若隱若現的肌膚如玉,霎是動人。她本是嬉鬧着,忽然側頭一手剜起青絲,旋了幾旋麻利的結在頭頂,邊同衆人說笑,隨手揪起池子旁花叢裡一支玉白色梔子花連莖折斷,插入髮髻中爲簪,那動作一氣呵成,帥氣爽利,真如個男兒郎的一般的舉止隨意灑脫。玄慎不由得眼前一亮,好個天生尤物,烏髮散開時則是溫香軟玉,簪起來時又如潘安宋玉般玉樹臨風。她露出頎長的脖頸,雪白的一段肩背,高舉着臂水面若隱若現梅子紅色柔絹浴圍,乍看去驚爲男子,那舉止飄逸落拓,動作誇張張揚,反如男子般負手立在池中。她肆意地笑着,滿是得意,藹藹霧氣中她的面龐若隱若現。她忽然轉臉來正對着玄慎的這個方向,同那裡一個水下的妮子逗鬧。玄慎看清她的臉,心下一緊,這大膽自稱是“朕”的頑皮妮子竟然是湘綺!
玄慎啞然失笑,她這纔是隨遇而安,變着法子逗自己開心呢。他回想兩月來,故意冷漠她,自圓房之夜後,沒曾臨幸她,只想她閉門思過,知道這宮中誰是她的天,誰是她的依靠,只不曾想這妮子倒是會自得其樂,率領一班妃嬪在水中戲耍得有趣。有模有樣的,儼然是六宮中的領軍。
只見她一轉身,眉眼依舊清朗,脣角銜一絲得意的笑,只對衆人說:“閃開,閃開,我請花神娘娘來了。”
說罷閉眼念幾句咒語,將朵花兒小心翼翼放在池中說:“我叫到三,就開始吹,吹去池子邊就算你們贏。”
說罷迅速閃去一旁,只喊一句:“起!”將一朵碩大的蓮花扔去美人羣中。一陣驚喜的呼叫,幾名美人各個負個手,努嘴探脖,將個頭只露在水面,如個烏龜般用力去吹那朵蓮花王,可是如何吹,吹一陣便又漂移回來,急得衆人一頭大汗地吹着。只湘綺撐身一躍坐在青玉石臺上,託個腮竊笑着盡情看笑話。她神情得意,有如孩童鬥蟋蟀時的昂然自得。
那花兒時高時低的,衆人憋得滿面通紅,如半醉的粉頰塗抹了厚重胭脂。可任是如何吹,那蓮花仍是紋絲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