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宮中來人,湘綺原本以爲是有了玄慎的音訊,急匆匆吩咐人擺香案接旨,盼來的卻是魏太后的懿旨。明日二十五,是個良辰吉日,召駙馬爺於明日巳時入宮香湯沐浴齋戒九日,以備大婚之期。
湘綺腿一軟,險些癱坐地上。肯定不是自己聽錯了話,這才渾渾噩噩起身。明日入宮,更衣沐浴,豈不是現出原形,再無法掩藏女兒身。這若是行跡敗露,一死是小,反而更要牽累家門遭了這欺君大罪,才得來的失地就要顛覆不成?她勉強送走了小公公起身,卻是面色大變。
見雲錦湊過來,湘綺一把拉住她閃去帷幕後,未開口,眼淚卻倏然而下,反是慌得雲錦緊張地問:“姐姐,這是如何了?不如妹妹在此抵擋一番,姐姐速速去逃命吧。”
反是逗得湘綺哭笑不得,拉住她的手說:“傻妹子,哪裡如你想的容易。如今好在你是秦楚楚,你速速帶從後門逃走,離開京城避禍去吧。”
雲錦急得催促她:“姐姐,這可是樂極生悲了不是?還是你速速去逃命,這是在劫難逃了。怕是白娘娘喝了雄黃酒顯露出原型,姐姐如何能欺瞞過去呀?”
湘綺想,此刻逃又能逃到哪裡去?也不知宮裡出了什麼緊要的事,如何皇太后如此着急要她入贅皇室,莫不是這個事同四叔進京一事也有牽連?
湘綺無奈道:“不要爭執了,聽我安排,你速速離開,去尋訪小弟壽奴的下落。誠如卓柯所言,即使譚府冤情昭雪,那偌大個宅院,世襲的國公爵位,譚府後繼還有誰人呢?”
她忍淚撫摸雲錦的頭,好言寬慰:“壽奴嬌生慣養,你莫要事事縱了他,爲他尋個嚴厲的師傅,督促他功課。雖未必螢窗映雪,懸樑刺股,也要發奮苦讀,考取個功名慰籍爹孃在天之靈。還有,須讓小弟早早的娶妻生子,……若是日後小弟娶妻生子,都要讓他們到我墳頭祭拜,讓我也看看,只是看看就好……”
雲錦起先還是啜泣,旋即淚雨傾盆,同湘綺抱頭大哭,緊摟着她的脖頸不肯鬆手,雪狸也哭成淚人一般,彷彿生離死別即在眼前。
湘綺好言勸慰道:“或者此行入宮化險爲夷,那長公主若是個明事理的,也會仗義爲忠臣直言。你們不要多慮,只是爲防不測,還是遠避是非之地爲妥。”
湘綺揉揉淚,
心一橫,想是鬼門關都曾闖過幾道,更何況這最後一道?若果真女兒身被識破,欺君之罪難免,她也要拼卻一死,在朝堂之上澄清家門冤枉,爲譚家數十口冤魂討個公道。
起身將欲行,前面通稟說卓大學士到了。
湘綺如遇到救星,忙迎了出去,幾日不見卓梓,不想他此刻趕來了。
卓梓聞訊而來,見湘綺已經穿戴齊整,目光遲疑地望她道:“在下才得知此事,特來向狀元公道喜。”
“道喜”二字說得極輕,似有意說於旁人聽。
湘綺慘笑,點點頭,連還禮的氣力都沒了,不知他此刻還故弄什麼玄虛。
卓梓優雅地微微舉手正冠,眼眸微微一挑,目光從湘綺面頰上一掠而過。
湘綺笑笑道:“先生趕來的可是巧呢,若再晚上一步,或就是擦肩而過了。”
卓梓低聲問:“事發突然,如何打算?”
“總不能躲在府裡吧!”湘綺毫無懼色,反令卓梓一怔,不想一小女子如此執拗,有這番男兒不能及的銳xing和勇氣。
“你待如何?”他問道,彷彿從她不屈倔強的眼眸中看出答案。
也不待她答覆,卓梓驚愕不已,斬釘截鐵道:“不可!”
湘綺卻咄咄bi人地答:“有何不可?若此時再拖延下去,遙遙無期,怕就是個不了了之,化塵化土!還不知湘綺更在何方了?此刻不進宮面聖請罪自處,還能如何?真等到明日水落石出嗎?”湘綺不服,有些迫不及待。
她的話冷冷的,滿是憤世嫉俗的悲憤。
卓梓見她滿腹憤懣無處發泄,那執拗的模樣面頰緋紅,眉宇流露幾分男兒當英氣,頗是可愛。沉吟良久待她氣息稍定才說:“譚大帥的冤枉平冤不過是個聲名,反是譚姑娘的生死如今須得斟酌了。此事一經敗露,朝廷上必定有人風言風語女駙馬替父鳴冤大鬧朝堂的趣事。不管所爲何事,欺君罔上就是株連九族之罪。即便是皇恩浩蕩,怕也難饒譚湘綺死罪!”
她輕描淡寫的說道,“這是什麼混帳道理?若不是父帥被冤慘死,湘綺何以要女扮男裝進京殿試面君鳴冤?還不是被那些奸佞bi到絕路的!”她不依不饒,卓梓已是淡然搖頭,“不論起因,只看其‘果’。欺君罔上的罪名如何逃脫?若是
皇上姑縱了你,又如何震懾那些居功自傲盤根錯節的臣子?”
此言一出,一片沉寂,靜得能聽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卓梓的眼神遽然凌厲,言語單刀直入,反令湘綺變顏。只爲奸臣當道,父親冤案無法昭雪;老天作弄,才生出這些傳奇。如今太后懿旨詔她入宮爲駙馬,更是令人無奈,欲哭無淚。她表情僵木,如何想都是前有猛虎後有追兵,一顆心生生被撕裂一般,苦不堪言。想此結局也是意料之中。她掩淚露出笑顏,面頰上還滿是淚痕。轉念一想,便是死,也是不需此行。替父昭雪,嚴懲奸黨,還譚府一個清白,如果她的死能換來這一切,她心甘情願。畢竟還有云錦,還有小弟,能看到譚府重振門楣那日。
“皇上踐言爲譚府滿門平冤昭雪,湘綺死而無憾。只是,還求大學士和定王千歲替湘綺照應小弟譚壽臣,小弟他還年少,是譚府唯一的根苗,日後若沒有人照應……”
一句話出口,淚如雨下。壽奴是譚府唯一的根苗,是爹爹唯一的血脈嫡傳,日後譚家的宗廟就要靠他祭拜了。
話至此,收淚道:“還有楚楚妹妹,求大公子代爲照料。”說罷跪拜在地,卓梓慌忙攙扶。
“卓大哥,你已經先到一步啦?”玄愷大步而來,衆人起身問安。玄愷將手中金絲絡子馬鞭甩去一旁,捶案懊惱道:“這纔是忙上添亂呢!”撩衣坐穩在藤圈椅上,隨手也不論是誰都茶端起就仰頭灌下,用手臂揩了脣反有幾分江湖好漢的做派道:“宮裡不能去,去了就是毀了兩個人,無端的害了平兒的終身。”
湘綺見他神情冷峻,平日裡那頑皮的模樣盡收了,顯出異乎年齡的沉着,纔想平日竟然是小覷他了,記得客棧大火中邂逅時,此人也是如此深沉。
“她何嘗不知,只是此時三面是火,前面即便是懸崖也只得去跳。跳,或許有生機。”卓梓說,隨口評論,卻是心急如焚。
玄愷望着湘綺,她今日眸子湛澈深亮,沉冷如古井微瀾,一片樹葉落下撩動一圈漣漪,散去後又恢復平靜。如此一弱女子有了這般堅強,如何不令人憐惜?
卓梓踱步,忽然計上心來,只在玄愷耳邊嘀咕幾句,玄愷邊聽邊看了湘綺頻頻點頭,似會意,眉頭依舊緊皺,只點點頭,似乎所有希望都寄託在點頭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