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慎合上扇子,打量湘綺讚許道:“朕許你的事,從不食言。已着令工部代爲修繕譚帥府舊宅,迎譚帥靈柩返京。入葬之日,舉國掛喪,告慰冤魂,朕會親自去祭奠。”
湘綺心一動,彷彿四處仙班奏響天音祥樂,那麼入耳動聽,都令自己難以置信,她激動不已,總算盼到這天,能告慰父親地下忠魂,怕是父兄也能安息了,忙跪地叩拜天恩浩蕩。
玄愷快言快語:“四哥果然去祭靈,這記耳光可就是響亮的扇在太師面頰上,又狠又準。昔日落井下石處心積慮陷害譚大帥的小人們,如今可是惶惶不可終日了。”
湘綺倒不曾想到這一層,心裡一個念頭閃過,記起卓柯曾講過,父親之死多少同魏太后有關,昔日先皇當朝時,父親曾極力支持先皇廢后,魏太后當權後公報私仇才如此除譚家而後快。
玄慎冷冷地瞪了玄愷一眼,那責怪的目光無聲卻滿是薄涼的眼色,不過一眼,玄愷住口。
“死者長已矣,生者當撫慰。朕已經命吏部快馬急詔到嶺南,尋回譚府男眷急速返京。有官的官復原職再升一級;無官的另行加封。刑部也整理了昔日譚府女眷的下落,一一尋覓回譚府安置,另有壓驚銀子和封賞。皇后備下了上好的綾羅綢緞待賜……”
湘綺感激不盡,撩衣跪地叩頭,玄慎並不赦她起身,淺笑端倪,脣角銜笑問:“可是朕該如何處置愛卿這女狀元公呢?”
湘綺不敢擡頭,只覺得那笑意如刀劍,刺來時措不及防,他臉上堆笑,笑容卻極其寒涼,令人難以捉摸。
他端詳眼前女扮男裝的小女子,若不仔細辨來,怕還真難辨雌雄。那烏黑的眉飛舞極濃,如黛墨重染,脣角帶了堅毅,那不同尋常的俊美中帶出幾分銳氣,若尋常女子如羊脂玉溫潤含光,她則如翡翠般堅硬,硬得帶了些棱角,卻不突兀。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過都非千古明君所爲,便是忠心竭力爲陛下捕魚的一隻魚鷹,水清無魚時,也該放它任遊滄海吧?”湘綺答。
“呵呵,呵呵呵呵,這話是隱喻譚鵬舉呢?還是朕欽點的狀元公你?”玄慎問,顯得咄咄bi人。
卓梓忍不住應聲:“陛下,如今是引獵犬去捕幼狼,功成身未退,回首發現狼王便在身後,奈何?”
“四哥,凌宇兄說,湘綺在京城一日,風險就多過一日,得超生且超生吧。”
玄愷說,看一眼湘綺多少有些依依不捨。
櫥子來自江南,燒得一手好菜,幾碟菜餚上桌,君臣四人圍坐吃酒,玄慎稱讚味道不錯,比宮中的菜別具一格。
卓梓自嘲道:“皇上若是擡愛,就將這廚子帶去宮裡御膳房當差就是。放在臣這府上,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臣平日一簞食一瓢飲足以,清湯淡食度日,也品不出什麼珍饈美味。”
玄慎搖頭嘆氣:“四海不定,黎庶飽受顛簸疾苦,朕也是食不甘味。”神色黯然垂頭,又擡頭時堆出笑意道:“何日四海昇平,黎庶安居樂業,那時把酒當歌,纔是暢快。”
湘綺愕然地望着他那舉觴望青天的眼,蒙了一層豪氣憧憬悵然,雨後晴空的凝重,那呼吸聲都似沉重,似滿懷悵然,壯志未酬般的惆悵。天下臣服,海內歸一,九五至尊,身居高位,受萬人跪拜,那俯視江山,執掌天下,該是如何的豪情暢快。
廊角掛了一隻金絲鳥籠,上面綴一粒耀眼的紅寶石,日光下奪目。
那鳥籠是空的,玄慎道:“如何空掛個鳥籠,改日朕將建德宮養的紅口雀兒分你幾隻,那雀兒叫得悅耳動聽,調教得出衆。”
卓梓連連擺手婉拒:“先時搬進來時主人家也是養了一對兒雀兒,玉色身子胭脂嘴兒,小巧伶俐的。臣還是吩咐人給放飛了。臣本本不是養鳥兒之人,就不要白白地斷送了兩條小生命。”
“這鳥兒比貓狗兒容易養,給口食兒就活蹦亂跳的。周嬤嬤府裡的鳥兒就養得極好的。”玄慎逗弄着鳥兒說,“養它們在學士府,也薰陶些學問,是這鳥兒的福分。”
湘綺悟出幾分,看一眼端了酒樽不語的卓梓,隨口道:“籠子外的天地大,那鳥兒總是戀着林子的。”
“哦?朕倒不以爲然,那何來的‘鳥倦飛而知返?’”
“且不論這‘知返’是返在林間還是籠子,單是這養在籠子裡的活物多少不見了靈性。那豹子總比家犬靈便,貓兒不如那老虎矯健,多半如此的……”
玄慎聽罷反是笑了,也不怪她,反笑罵她狡辯。
漸漸的紅日西陲,暮雲四合,天上的白雲靜靜投在如鏡一般的湖面,格外的清晰。
雲錦,守在學士府後院的素心齋裡坐立不安。她不時從軒窗縫向外看看,碎石小徑兩旁竹林森森,沙沙在風中響,只是不見卓梓的身影。這素心齋原本是卓梓藏書的所在
,只是她在水亭同卓梓切磋琴技時,忽聞成哥兒急匆匆來報皇上微服而來,她才匆匆輕服一禮告退躲閃而去。
一路走來,鵝卵石鋪道,溼潤的土中探出青草蒼苔。幾聲鳥鳴,反驚得她望向樹枝間,竟然是幾隻長尾灰身喜鵲,臉上不由浮出笑靨。她只推說琴來在湖心亭,不敢驚動聖駕,也不宜去取,只等萬歲爺離去後再去取琴。丫頭簇擁着雲錦去素心齋,只得靜靜在此等候。
只是從赤日當頭等到日落西山,都不見卓梓來,好不容易盼到了成哥兒跑來遞來一份點心,才知道是姐姐和定王殿下也來了,在前廳敘話談笑正歡,一時沒有離去的意思。
她心中懊惱地想,也不知有什麼話說不完的,賴在這府裡不走,櫻脣微翹,有些沮喪。
成哥兒說:“不如小姐先回府去,改日再來取琴。再不然待萬歲爺走了,成哥兒悄悄吩咐人包了那琴讓狀元公帶回府去?看樣子萬歲爺性質正濃,不像是有要回宮的意思呢。”
成哥兒詭詭的說,雲錦知道成哥兒就像卓梓肚子裡的蟲子,沒有什麼事能瞞過他的眼,只是他恰到好處的裝糊塗不說就是。
湘綺守在素心齋,她翻開一卷發黃的書,透着淡淡的特有的書香,不是翰墨氣息,那味道很是奇怪,又十分親切。只是她眼神落下書頁上,心思卻神馳物外,偷偷的浮出些笑,在想卓梓讀這些書時是個什麼情形。
“咳咳”兩聲咳嗽,慌得雲錦掩卷起身,門一推進來一個人。淡粉色錦袍,襯着一張美玉般的臉,神清骨秀,吟吟含笑望着她,竟然是卓柯。
也不知爲何,自從醉晚坊死裡逃生隱姓埋名在卓柯府裡,雲錦每見卓柯都覺得尷尬不已,最怕見到的人反是他。
“怎麼,來到我大哥的學士府散心讀書?鸞嬌姑娘好興致。”他冷冷的言語,“鸞嬌”二字格外的加重,生怕她忘懷一般。字字如鋼針般一針針扎入雲錦的耳中,驚愕之餘,她慌然四望,好險,成哥兒已經不知去處。
雲錦定定神,心裡在猜測卓柯的來意。她笑容盡斂,臉上浮出一層紙灰色。卓柯知她底細,若強辯怕也不易。但她終是咬碎銀牙堅持:“公子認錯人了。小女子秦楚楚。”
她不敢擡頭,奪路欲逃,卻被卓柯伸手一把攔她到懷裡喝一句:“擡眼看我!”
她費力掙扎捶打,卻無能爲力,大聲叫嚷:“來人!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