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影醉園,湘綺心中反無比失落,空落落沒個依靠。她倚在梅窗前,呆呆望着芭蕉樹油綠欲滴的碧葉下,兩隻鵪鶉在嘻嘻,身子笨拙,卻也恩愛。
雲錦湊在她跟前偷聲問:“姐姐,二公子可同你去說了些什麼?姐姐因何歸來就如此魂不守舍的?”看雲錦的眸光中如綻放春花,透出神秘,彷彿要洞察她心中的秘密。
湘綺被她一問,原本平靜下的心又如暴雨襲過,極力忍住心中浪潮洶涌,強打精神說:“也沒說些什麼,這會子回府去拜望侯爺去了。”
雲錦兀自淺笑,側頭望她,溫婉地嘆口氣道:“這女子對男人,但凡心裡存了芥蒂,就如霽紅大瓶上裂了道細微的口子,遲早會裂開來,一發不可收拾。可不似那平日脣舌口角打鬧,那不過是瓷瓶上的冰裂紋,反是爲瓶子添色,不礙大局的。”
湘綺尋思她的話,只在男女之事上,雲錦如今如七竅頓開一般,頗有番見識,有些批註的話語都令湘綺吃驚尋味。前日裡見雪狸同點蒼在水邊說體己話,恰被湘綺撞見,慌得兩個人羞臊得掉頭就跑。雲錦指着跑在前頭的點蒼道:“這男人逢事兒就遁逃在女人前面,可見不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姐姐莫讓雪狸誤了終身。”那是湘綺就對她刮目相待。
再就是前幾日她告御狀之前,給些錢打發雪狸和點蒼去郊外尋個寄居之所落腳,免得被她牽累。她怕雪狸受苦,各爲爲她們多備下些銀子,被雲錦攔阻。雲錦提醒她道:“姐姐疼雪狸的一片心是好的,雪狸有姐姐這麼個體恤下人的主子一定感恩戴德。只是這銀子不宜給她太多,多少夫妻不到頭皆爲一個財字?共苦容易同甘是萬難的。姐姐若想雪狸長久,只給夠她勉強餬口謀殺的銀兩,還要放在雪狸手中,不得交給男人,以觀後效再定奪。姐姐即便心疼雪狸,還不如拿這些錢給雪狸日後做嫁妝也風光些。”
感念這些話,雖然當時覺得這些話太世故,但不得不說雲錦如今對這些事是格外留心的。
她一時無話可答,雲錦卻溫婉
地掩扇輕語,滿是擔憂叮囑,循循善誘道:“姐姐是個明白之極的人,如何這種事情上反是看不透了?”
湘綺眼底泛出隱隱寒意,她點點頭,猛然記起卓柯。那刺向他的利刃,那甜言蜜語,那甜蜜的欺騙,不管初衷是爲何?只是她心中有家門重負,再不是自己能左右自己的一顆心,要處處提防時時小心了去。豆大的淚珠撲噠噠落下,反是慌了雲錦爲她拭淚低聲問:“姐姐,可是爹爹的案子有何不妥了?”
湘綺不想談卓柯,便勉強點點頭,雲錦又問:“出了什麼事端?我們尋大公子來商議如何?”
湘綺搖頭,忍一眼淚堅定道:“妹妹你速速離開這裡,此地不宜久留。”
雲錦反吃驚地問:“爲什麼要離開?大公子說,這裡是最爲妥當清靜的所在,怕京城再難尋如此遠離塵囂的宅子。”
湘綺看她一眼說:“你聽話,明日姐姐去尋大公子爲咱們姐妹再覓一所宅院落腳纔是。”
晌午時,蟬聲噪得人心煩。
湘綺有幾分睡意,就歪在一旁打個盹,一晃起身,就向書房去翻書。
窗是半開半掩的,她在窗前向外望去,遠遠的看到拉拉扯扯兩個身影向書房而來,定睛辨看,竟然是卓梓卓柯兄弟。走在前面的卓梓大步流星,卓柯隨後卻是時走時停。湘綺想回避,又想該不是二人來尋她的,只是看前面的卓大先生面容不快,該不是卓柯對他說了些什麼?
湘綺起身欲出門相迎,卻見卓梓猛然轉身,揮手一記狠狠的巴掌重重落在卓柯如玉似雪的面頰上,各位清脆的聲響,卓柯猛然倒退幾步,跌倒在地,驚叫一聲:“大哥”,滿含委屈。
“孽障!畜生!”她很少見卓梓失控的大呼小喝,也很少見卓梓如此暴怒。他平日不緊不慢,小夫子一般,不該如此失控,也不知出了什麼大事?
卓梓指着他,目瞪氣惱,正要開口,湘綺已經慌張地迎出來。
見湘綺在側,卓梓強壓怒火,指了卓柯忿忿拂袖而去。
湘綺看卓柯捂着半邊臉,滿眼委屈,噙着碩大的兩滴淚,將落卻未下,很是惹人憐惜。
“大先生這是如何了?”湘綺問。
卓柯憤然扭頭,呼吸急促,撒腿跑遠。
湘綺不知弟兄二人發生了什麼嫌怨,罕見卓梓動手打人,想是定然有什麼令卓梓難容難忍之事,就望着卓柯飛跑而去的背影,一時間竟然愣愣立在哪裡。直到雪狸尋來,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咯咯地笑了逗她說:“那雀兒都飛走了,看什麼呢?”
她才尷尬地自嘲一笑而過。
翌日,恰逢十五,雲錦糾纏湘綺帶她去天齊廟進香。湘綺自是不許,想是家門申冤的危急時刻,再不想橫生枝節,更有云錦弱女子,若是拋頭露面遇到不測該如何是好。
“錦兒,不是講好,爹爹平冤之前,你不宜出外走動嗎?”湘綺責怪道。
“戴着風帽垂了帷巾,也沒有人看到錦兒面目的。”雲錦不服道,低聲暱儂,“觀音殿的香火最靈驗的。”
“那也不急在此時,若被人認出來……”
雲錦反是惱了,噙淚望她道:“姐姐莫不是嫌棄錦兒了?彷彿錦兒額頭寫了‘ji’字,寸步難行了。”
湘綺不知她哪裡來的鬼火,也心底氣惱,卻壓了火氣道:“改日初一,姐姐帶你去燒香,今日不可的。”
雲錦也只得作罷,怏怏地退下回房小睡。湘綺好生安撫幾句就去看書,心緒不寧,沉靜了一陣子,想是自己言語過於嚴厲,就吩咐點蒼去喚雲錦來花園撫琴。
點蒼去了不多時,回來稟告,楚楚小姐已帶來了雪哥兒去廟會玩耍了,驚得湘綺倏然起身,面色大變。她打馬奔去天齊廟要追雲錦歸來,若是雲錦再有個閃失,她該如何是好?
湘綺舉頭看,天上陰雲密佈,陰溼欲雨,山雨欲來風滿樓,寧靜中透出些殺機四伏。她總是不得安心,一顆心反更是惴惴。怕是心裡記掛皇上回宮如何定奪爲大帥平冤昭雪一事,反是度日如年,心中益發的忐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