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雪狸已是睡得香酣,彷彿顛沛流離這些時日,很少能睡個安穩覺。湘綺想,雪狸不知點蒼的死訊,或還正盼望着進京同點蒼團圓呢。歷經這場血雨腥風,對雪狸是多大的衝擊,她都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雪狸。
湘綺爲她掖好被角,躡手躡腳出了房門來到庭院,恰見玄愷也在負手望天,似乎同她一樣舉棋不定。
玄愷問:“爲什麼不對她實言相告?”
湘綺微怔,深咽一口唾液爲難道:“她什麼都不知曉,就連杜家莊失火的真相點蒼都在有意隱瞞她。點蒼是個有心的男人,難得的多情種子,平日看來粗獷落拓膽小怕事,真到危難關頭,他對雪狸竟然如此用心呵護。這也是一種幸福。就是泡影,何必如此殘酷的捅破它?”
“長痛不如短痛,她遲早會知道實情,到那時傷害更深,她會恨你。湘妹!”玄愷勸到,低個頭保持同她的目光平視,認真地提醒她,似乎怕她聽不懂他的用意。
湘綺堅持的搖搖頭。她毋寧讓雪泥沉浸在虛假的幸福中,得過且過到無法遮掩真相的那日,她不能讓雪狸再受傷害,既然點蒼能做到,她也能做到。
玄愷似明白她的心意已決,只得鬆開緊握她臂膀的手,無奈地慨嘆。人在江湖走,難免不挨刀。身入了戰場,還能畏懼會流血受傷嗎?生死似乎都是身外之物。但他始終想把一顆心留給她。
“可是想妥了何事回京?”她問,她想他終究是屬於那巍峨肅穆金瓦紅牆的皇宮。
但他卻堅定地說:“我留下來陪你。沒了我,四哥還有卓大哥和許多的輔佐之臣;沒了我,你只剩孑然一身。”
湘綺笑了,笑得甜甜的,其實許多女子在乎的不過就是尋常的一句話。
只是她卻半嗔半怨地問:“你這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敷衍我,還是當真的當斷必斷的言語?”
玄愷哭笑不得,伸手去刮她的鼻樑微哂:“小人之心!”
“君子非禮勿動!”她迅然相駁,二人相視而笑。
“嗖!”一道白光鋪面而來。湘綺愕然扭頭,見如彗星之末的亮影直襲臉面。
“湘妹小心!”玄愷眼疾手快一把推開湘綺,只聽“哆”的沉悶聲響,白光直射入廊柱
中,那是一枚飛鏢,釘了一塊綢絹在廊柱上。玄愷緊追幾步來到庭院外,卻是空不見一人。
“不必追了!”湘綺喊他,聽朱大哥講過許多江湖的規矩,這種飛鏢傳信的,多半是勒索銀子劫持人質的。
夜風肅瑟中,那塊兒綢緞在兀自飛舞,如張牙舞爪的魔魘。二人對視一眼,玄愷一個箭步上前拔下那明晃晃的飛鏢,左右看看,納罕的遞給湘綺看。
飛鏢上釘住的是一塊撕扯下的一塊兒錦緞,素白色,月色下更顯刺眼,上面一大片暗絳色血污,也不見半個文字。
玄愷掩鼻,露出厭惡的神情,謹慎地問:“這是何人刁難?還是盜匪打劫?”
湘綺端詳片刻,玄愷推測:“莫不是我們進了一處黑店?這私宅看來穩妥,如此便宜的價格,怕就是有鬼。不如速速換個落腳之地吧?”
“即便是黑店,也該留個隻言片語,一塊破布難不成是打啞謎?”
“難道是宮裡來人?”湘綺猜測。
玄愷搖頭,他不信是宮中來人擒拿他們,也不信是什麼人尋仇。他二人行跡隱蔽,況且若是要挾恫嚇,這塊帕子上空無一字。
湘綺說:“不如明日一早離開青州直奔雲鵠書院去。”
不過是瞬間,她忽然如被風扇住舌頭,愕然的開口望着那塊錦帕喃喃道:“錦兒?雲錦,不好,是錦兒,一定是錦兒出事了,是雲錦在他們手中!”湘綺驚怕得緊緊拉住玄愷搖晃,又忽然放下她就要向外衝去。急得玄愷一把攔住她問:“你說什麼?湘妹,錦兒是什麼?是人是犬?”
不錯,那塊帕子的質地是塊雪白的雲錦,質地頗厚,中間一片血污,代表什麼?湘綺一看便知。
“雲錦?誰是雲錦?”玄愷追問半天,湘綺才吞吞吐吐艱難道:“我只告訴你,你莫要告訴旁人去。雲錦是我嫡親的同胞妹妹,家門遭難她被罰爲官ji流落入風塵,被我救回隱姓埋名留在了身邊。那些人一定是知道了雲錦的行蹤,一定是知道了,有意在加害她,拿雲錦在威脅我。我要回京去,回去看看雲錦!不行!我要回京去救雲錦!”湘綺滿臉焦急不聽人勸。原本執意不肯回京的她,忽然改變主張要回京。
玄愷似懂非懂地問:“你怕是多心了,
怎麼見得就是你妹妹?你帶在身邊的妹妹,可是雪狸?”
湘綺跺腳無奈道:“不是,她是楚楚,她如今在卓大哥身邊,她怕是遇險了?”
玄愷一驚,張張口一時無語,喃喃道:“怎麼是她?你是說,楚楚小姐是令妹?她,好端端風華絕代的女子,如何的淪落風塵了?”
吃驚又是惋惜,玄愷起初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稍候,玄愷先是安慰湘綺但放寬心,只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第一是皇宮,第二怕就是學士府了。雖是知道這個道理,湘綺到底心裡沒有底。玄愷安撫過他,到底不放心地問:“卓大哥可知道楚楚小姐的身世?”
湘綺搖頭。
玄愷不安道:“你總不該隱瞞卓大哥。你難道沒有看出嗎?卓大哥喜歡楚楚,但卓大哥喜歡的是頗有才情六藝俱全的楚楚。若是知道楚楚過去的事,卓大哥要多麼傷心難過。”
“不,不可以,不可以告訴卓大哥!”湘綺緊張道,“你答應我,不得說與旁人知曉,包括皇上。”
玄愷更是焦急,不解而無奈地執着湘綺的手對她說:“湘兒,你哪裡都好,都像個男兒的膽魄,只這遇事優柔寡斷當斷不斷拖泥帶水的毛病,還真是惱人。此事到了後來,總有個遮掩不住的時候,你可如何辦?這才真是長痛不如短痛了。”
湘綺搖頭捂耳痛苦道:“你不要管我,日後我會悄悄的讓錦兒消失在卓大哥身邊,我不會讓卓大哥爲難,讓皇上爲難,錦兒也是個明理的。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玄愷看着她,深吸一口氣說:“小時候,四哥就如此**我說,當斷必斷。譬如放兩樣東西在桌案上,要個立時的取捨決斷,非此即彼,非左即右。若是稍加遲疑略有猶豫,四哥的戒尺就打在手背上了。如此一來二去,日子長了,我凡事決斷理事都是有了頭緒。急而不亂,急中求準。四哥說,若是沙場上遇到決斷,哪裡能如此拖泥帶水,糾纏不清的?湘兒,你莫要在此上再當斷不斷惹出諸多的麻煩,剪不斷理還亂。”
湘綺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容易的話人人都是好說;她身邊的親人寥寥無幾,同胞的兄弟姐妹只剩下雲錦和壽奴,偏偏壽奴還是沒個蹤影。她不能再沒有了雲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