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玄愷名爲親王,實爲皇太弟。雖沒有正式的封號,卻是宮中不爭的事實。只是皇上正直盛年,雖然膝下無子,可是百官也不想就此直封了玄愷爲皇儲。玄愷幾次請辭,才免去這皇太弟的稱號,但是東宮空置,玄愷又未成親,也還年少,皇上下旨讓玄愷偶爾居住在東宮含元殿,一來是太后憐子可以時常相見,二來帶了玄愷在身邊也有督導他的學業。
湘綺懷了滿腹的狐疑,也念着玄愷對她的好,心裡卻是矛盾,愛恨交加。
隨着興平躡手躡腳進到含元殿時,了丁公公早已在裡面接應,見到湘綺,極低的聲音幾乎是用氣在說:“皇上才走不久。殿下一直在說胡話,一陣子唸叨駙馬爺你,一直在說‘小杜別走’,一陣子又要什麼‘香’,‘香氣’,胡亂的話誰也不懂。將那薰香焚上,殿下還是總喊什麼‘香氣薰我’,奴才們哪裡懂。”
湘綺一驚,‘香氣’,分明是喊她的名字‘湘綺’,不由一陣面紅,眼中潮潤,不想這呆子到了這份田地,不喊痛,反在喊她。
“都有誰來探望過殿下?”她問,只想知道都是誰聽到這呆子胡言亂語了。
“只皇上和卓大學士來過。”了丁公公說。
隨在一旁的趙根兒卻接着插嘴道:“皇上說,要給八殿下賜婚,是魏太后選定的一家的小姐,八殿下他不肯。”
了丁猛然回頭瞪了趙根兒一眼罵:“就你長嘴啦?小根子,還去去外面守了去?”
湘綺的心怦然一動,也不知爲什麼一顆心嗖的一聲墜入懸崖一般的空落落,原來是八殿下要成親,原來如此。
了丁公公左右看看無人,爲難的笑道:“原本還談論婚事說得好好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打了起來。”
“哦。怕是這藥香太刺鼻,拿開些開窗通通氣纔好。”湘綺四下看看吩咐,似乎心不在焉。
“還不快去!狀元公可是精通醫術的。”興平吩咐道。
了丁公公遲疑,咧嘴爲難道:“駙馬爺進去看看就知,殿下在養傷,未着褻衣,不宜門窗大敞通氣的。”
湘綺聞聽面頰一熱,忽然覺得進退不能了。
可是人到了寢殿,似也沒有退回的道理。興平不容分說推了湘綺向寢殿去,急得了丁去阻攔興平道:“長公主殿
下請留步,殿下的情形,長公主殿下不宜進入探望的。”
湘綺這才定定神對興平說:“了丁公公說得有理,男女有別,殿下不宜進入的。”
興平這才翹個嘴“哦”了一聲,那怯怯的樣子彷彿對她言聽計從,已經是他的小媳婦一般,模樣還真是可愛。
“才擡回來的時候那狼狽樣子,又不是沒見到。”興平嘟噥着,湘綺忙撩簾入內,腳步卻異常沉重。
藥氣撲鼻,去摻雜了血腥的氣味不散。
進到內殿,湘綺隨口問:“不是要賜婚嗎?好事呀,怎麼鬧到這般田地呀?”
“聽說是我們殿下前個月私闖城門,犯下大罪,皇上曾龍顏大怒,不過積蓄未發;今日又和皇上頂撞,吵得激烈,在建德宮裡邊打邊審,四十多板子,打十下就罰跪起來背一遍《聖祖聖訓》,這打了罰,罰了打的,待到太后聞訊趕去求情時,我們殿下都不省人事了。擡回來就沒曾清醒過,滿嘴的胡話。”了丁邊哭邊講,“還有些旁的事,什麼對蒙古使者不恭了,擅自動用皇家儀仗,林林總總的,彙集在一處,皇上就惱了,龍顏大怒呀。”湘綺終於明白皇上爲何發難。自當是那些時日的事情神鬼不覺的過去了,原來皇上還是記了後賬。可轉念又一想,這些事過去的時日已經多了,如何這個時候算總賬,還是要爲玄愷賜婚之時?難不成有別的事?是爲了玄愷擅自做主殺了杜員外一事,還是玄愷抗婚……
但玄愷擅自殺人,雖然濫殺無辜,可也是爲救她出險境。但如今聽來,分明是另有蹊蹺。
了丁公公動動嘴,欲言又止,彷彿心存猶豫,又側頭避開湘綺的目光,跺腳爲難。
“可是有什麼隱情?”她平靜的問。
了丁公公皺緊眉頭爲難的樣子,湘綺好言寬慰:“你不說,我也無法開解殿下的心結,若是說出來,我也想個對策纔好。”
了丁公公這才猶豫地低聲說:“這,這,這……是,不知殿下聽了什麼人的胡言亂語,咬定是,是皇上……殺了什麼人……不知是什麼人,八殿下氣勢洶洶的同皇上爭執。原本皇上興高采烈的說賜婚的事,誰想到八殿下劈頭蓋臉一番審賊般的質問,就被……”
“什麼殺人?”興平湊趣的過來,湘綺轉身擡手,止住了了丁的話,眼裡一
酸,忽然想大笑,是她愚魯,錯怪了玄愷,不是他,果然不是他下的手,難不成,是皇上?爲什麼,爲什麼濫殺無辜?
她疾步靠近簾幕,如今貴胄千金之體受此苦楚,她於心何忍。再記起那夜玄愷攬住她的馬繮發自肺腑的一番言語,更是令她動容,眼淚就潸然而下。
斗帳紗幕低垂,隱約看到帳內的玄愷趴在紫檀榻上,昏昏沉沉,他的手垂在塌下,側臉向內。
湘綺走近他,看他下身罩了一方箱型的碧紗籠,上面搭了塊白色綾子,屋內幾隻獸金爐炭火正旺,烤得人暖暖的,只是玄愷一身紗衣單薄,依約看出身形。湘綺此刻對他又恨又憐,忽然記起那日水中嬉鬧的情形,鼻頭一酸,眼淚洶涌。她坐在玄愷的榻前,那面頰慘白,眉頭深擰,彷彿痛苦不堪。又似是惡睡,睡得很沉。湘綺忍不住去輕輕挪開那碧紗籠,觸目驚心的傷令她倏然扭過頭去。那血肉模糊一片哪裡還有好的皮肉,她伸手想去摸,又怕碰疼了他,再去看玄愷,額頭上滿是密汗。她用衣袖小心謹慎去擦拭,他卻微微一動,蠕動了脣,那脣乾裂蒼白,原本英姿勃勃的面頰如今了無生氣。
她伸手去摸他額頭,滾燙如炭火,不由抽抽噎噎再也抑制不住哭聲,低聲喚了幾聲:“殿下,玄愷。”
那手似乎在她掌心微動,漸漸的,握住她,低低的聲音從蠕動的脣中發出,卻聽不清。她湊近前去聽,聽他說:“湘,是你嗎?”
“是!”她答一聲。
他漸漸睜眼,顯得無力,蒼白的面頰顯現笑意:“猜你-會來-看我。哭得什麼?”
“可是疼得緊?”她不知該如何問,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落下來,慌忙側頭去掩飾自己的失態。
他慌忙去爲他擦淚,緊張地勸她:“你別哭,我不疼的,先時捱打時是有些疼,可我畢竟是行伍之人,緊咬了牙關,挨一陣子就熬過了。倒是回來上藥時有些疼痛難忍的,可是你一哭,我一急,就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玄愷試圖挪動身子,只覺得周身骨頭被拆散一般,再不是自己。
湘綺破涕爲笑,搖搖頭,賭氣般問:“聽說皇上爲殿下賜婚,該恭喜殿下才是。”
“你,你存心慪我不是?”玄愷氣得咳嗽不停,湘綺忙爲他捶背摩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