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鵠弟子有什麼了得?”王淵不服,自恃家中在朝勢力大,見多識廣,擺擺手道:“莫提卓大先生那個書呆子了,是個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皇上讓他當考官出題,自然有他的一番打算。怕是尋個藉口讓卓大先生入朝爲官呢。”
“哦,原來如此。卓師兄野鶴閒雲無心功名,我雲鵠弟子人人皆知的。”湘綺道。
“皇上同小卓的那份情誼,無人能說清。”王淵神秘道,微醺的酒意化作兩片紅雲上了臉鼻,胭脂紅一抹般塗在鼻頭,油亮得如紅透的果子,惹得湘綺暗笑,也故作好奇低聲問:“如何的不一般?”
王淵袍袖一擺咂咂口賣弄玄虛般湊去湘綺耳邊低聲道:“也是聽人說,皇上昔日還是四皇子時,他六歲那年,先皇后獲罪遭貶入冷宮,他就被送出宮放入西府。西府那地方,可是堪比冷宮永巷孤寂,鳥雀都嫌冷清不去的鬼地方。及至讀書的年紀,也沒個太傅願意領命的,官員子弟都避之不及,不願去做這位失寵的皇子的伴讀。只那卓府侯爺見多識廣,目光獨到,把個兒子送入西府足足陪伴了四皇子六年,同吃同住的手足一般。待到四皇子當了皇上,人人都說這小卓要大富大貴了,誰想他卻獨居雲鵠不肯再回京城,更甭提入朝爲官了。不懂,看不懂!”
惹來衆人一片唏噓議論聲。
湘綺似曾聽父母議論過這位新皇即位的傳奇,猶如萬馬軍中突如其來橫戈殺出一員名不見經傳的小將,手起刀落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乾淨利落,衆人側目未及迴應,那大纛旗已高高飄揚在城頭,令敵人再無回天之力。無人預料到四皇子會繼承大統,而遺詔宣讀的霎那,不知多少人瞪落眼珠舌口僵硬。
只是卓梓,那雲外飄仙般的氣質,滿腹經綸才華超羣卻視名利於不顧,委實是個怪人。
湘綺回客棧時,只覺得酒意微醺上腦。眼前那豆燈一點就在眼前輕晃,那火焰時而碗口大,昏黃一片,朦朧不清邊界;時而隱隱欲滅,只米粒大一點,微弱得令她提心吊膽,就如此飄忽不定。後背驟然一冷,她本能地瑟縮環臂抱胸。雪狸手捧只硃紅色雕漆盤子,托盤中青瓷茶壺,一
只茶碗,倒出濃釅的茶水,琥珀色,蒸騰縷縷熱氣。
“小姐,喝口釅茶,解解酒氣。”雪狸說。
見湘綺坐在那裡,微垂個眼兒,紋絲不動的,神情呆滯,目光漫無目的掃去某個地方,就知道她有心事,也不細問。
雪狸催她盥洗上牀歇息,喝過了一盞釅茶,她才揉着昏昏沉沉的頭歪去牀上,耳邊聽雪狸抱怨的聲音:“不會喝就不必逞能,若同狐狸精沾了雞血現形了可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噗哧欲笑,但面頰笑容都有些僵持,頭腦清醒卻是周身麻木,她醉了。
半夢半醒朦朧中她來到一陌生的宮殿,金碧輝煌,金磚鋪地,貼地飄渺一層輕紗般的薄霧,淡金色紗幔在微風中飄展,如雲外仙都。靜悄悄,她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偌大個殿宇卻沒人聲人影,反是心跳的聲音都聽得清楚。金鑾寶殿?她恍然大悟。猛地擡頭望去,高高的龍椅上並未坐人。皇上去了哪裡?她想。
夜已深,月色西沉寒輝灑入窗紗,直鋪在錦衾上,涼滑如水。“嘟嘟嘟-鐺-”更聲驚擾得人心紛亂,四更天響過,她忽覺得一顆心如重錘敲打響鼓,“咚咚咚”一聲急似一聲,狂悸的心壓得她難以喘息透氣。睡不穩,她在茫茫靜夜仔細尋思,金殿面聖,她將直陳家門冤屈,那血海恩仇,將能沉冤得血。彷彿心中懷着希望,如雙手攏着的一點火種,殘燼中它在跳動,熹微卻帶給人一絲希望,她用手緊緊攏着,生怕那火焰被狂風一陣就刮滅得無影無蹤,再無處找尋。眼前,那火種開始漸漸燃起,眼見就能燎原般變成熊熊大火,她似看到那火光。
湘綺難以入眠,翻身而起披衣結髮在燈下讀書,心想不日她便可以搬出這個客棧,金殿面聖討得個什麼功名他尚不知曉,但若是告了御狀,或是她重返大帥府故居,或是下牢獄。
風聲拂過竹葉,沙沙聲響在耳畔,極遠處響起應陣子腳步聲。
那聲音由遠及近,雜沓急促,她深深屏息去聽,一顆心卻莫名其妙悸動不停。
窗外一陣噪亂聲,靴子蹬踏青磚地上噔噔作響,驚得本是平靜的心湖陡然間狂風大作,波濤
暗涌。店小二的勸阻聲,客官的喧譁聲,一陣雜亂。怕是出了什麼事?
“咣噹”一聲巨響,門被踹開,睡在榻旁打盹兒的小雪狸猛然翻身坐起驚叫,刺眼的火把,映得屋裡亮如白晝,皁吏提個令牌喝問:“你就是杜君玉?”
“正是學生。”湘綺答,心裡一驚,難道是卓柯遇難,官差抓她去抵命?心下立時慌亂,彷彿纔看到的火種搖曳熄滅在眼前,就聽皁隸喊一句:“帶走!”
“唉,爲什麼抓我?我是新科貢士,有功名在身!”湘綺急得大喊,皁隸頭目呵呵笑了說:“抓得就是你,你科場舞弊一事東窗事發了,去牢裡做你的狀元夢吧!”
一條鎖鏈套在湘綺脖頸上拖了就走,雪狸急得哭着拉住她的衣襟不放手。怕雪狸失態,湘綺驚急下吩咐:“雪狸,莫慌,你家相公我行得端,做得正,到哪裡都是不怕的。”
牢獄陰暗,寒氣自腳下而生。直通屋頂的木柵欄,鐵索繞門,陣陣嘶嚎聲忽遠忽近地傳來,如深夜夜梟的嘶鳴,反是驚心動魄。湘綺眼前一眩,這情景很是熟識,在哪裡見過?
四個月多月前府裡抄家,那冰寒入骨的牢籠,闔家老小的啼哭聲,她緊緊閉目定神。
“快走!磨蹭得什麼?”差役一棍打在她腿上,她跌跌撞撞撲下臺階,纔到一間牢門前扶住柵欄門立穩腳,身後一腳飛來將她踢入牢門。刺骨的疼痛,她一時頭暈目眩,污穢的言語罵罵咧咧響在身後,因有口音,也聽不大清。迷濛中,她爬起,藉助僅有的光線看到四周一雙雙狼一眼幽綠的眼睛,一個聲音幽幽地問:“新來的?”反是驚得她周身一個寒慄。
“看樣子是個雛兒,這盤兒水嫩嫩的。”
“犯了什麼事兒進來的?”
“聽說是科場舞弊,欺君之罪,要凌遲處死的。”
“呵,還是個有墨水的讀書人,如何不上進做這偷雞摸狗的勾當?”
“看他文文弱弱的,可惜可惜,該是個家道殷實的。”
“既然是送進來,兄弟們就先教教她,這裡的規矩。先搜搜他身上可有什麼好東西孝敬大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