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凡在峽谷遭遇重創,繼而被幻影客帶走,那一次他沉沉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已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他記得很清楚,那天他渾渾噩噩,四肢虛空無力,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他很疲勞,用盡所有意念,才微微開啓那一絲眼縫,他的視線很模糊,記憶很模糊。他看到一些亮光,十分模糊的亮光,一些光影,來回走動的光影,以及一些瑣碎的,分辨不清的聲音。他內心極度恐慌,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恐慌,他感覺自己已經張開了口,很想說幾句話,他不確定這句話有沒有說出來,只隱約聽到一把沙啞而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在哪裡——”但他卻不確定這句話到底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還是自己在做夢,夢裡說的。他感到很累,很倦,他只想睡覺,因此他微微撐開的眼皮又再度合上了······
第二次張開雙眼時,他身體已經舒適了不少,但眼前一片黑暗,只偶爾聽到一陣陣細長悠揚的“嘩啦嘩啦”聲響,斷斷續續,時遠時近,時輕時重,他聽不出是什麼聲音,只在混沌中感覺像是自己生命的流動,他再次在這陣聲音中沉睡······
第三次睜開眼,他才真正像從一夜睡眠中醒來。他睜開眼,第一感覺是光刺得眼睛極度不舒服,是以他下意識地擡手遮擋。立馬有把溫柔甜美,歡快喜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啊!你醒了,你手可以動了!”他眼皮不停眨動,適應了亮光後,才慢慢移開手臂,一陣隱痛忽然從臂膀的三個關節處傳來。
“啊——”他痛得**。
“別動!你大傷初愈,身體還未徹底恢復哩!躺着別動,聽話。”他側過臉,循聲望去,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卻也在他眼前,呈現了一張美麗,優雅的笑臉,哪怕他迎着陽光瞧得不太清晰,哪怕她只是個光影,見了這張笑臉後他是再也說不出話來,只默默地看,呆呆地看。那張笑臉伸手替他整了整枕邊的亂髮,又小心翼翼將他受傷的手臂收回被褥內,然後像哄小孩一樣柔聲道:“不要亂動,把傷養好。”她的話似帶有某種魔力,叫他不能抗拒,不忍抗拒,他真像孩子一般,乖乖聽話了。
“仙女姐姐,我在哪兒?”他望着這張美麗動人的臉,開口說了一句,忽然覺得喉嚨好乾好澀。
她撲哧一笑,嗔道:“你傻啦?我是舒婭姐姐,婭姐,這裡是‘南天崖’,你的家。”他細細想了遍,只覺腦袋昏昏沉沉,隱隱作痛,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婭姐,我是誰?我叫什麼名字?”
她笑容漸漸隱去,心疼道:“你什麼都記不得了麼?”他搖搖頭,目光迷茫:“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舒婭眼中似有淚光閃動,安慰他道:“彆着急,等傷好了,我再和你說。”
“嗯!”他笑了笑,雙眼再次合上。
直等他完全沉睡,舒婭才起身,輕輕走出身後那扇門。門外的天空,陽光明媚,白雲稀稀,微風爽朗,夾帶着一股海的氣息,令人聞之不禁心曠神怡。但她眉頭卻蹙得很緊,滿臉擔憂之色。
“聽說他醒啦?”古銅色的屋檐長廊下,兩個男子向她走來,一個虯髯滿面,臉帶微笑,另一個藍衣飄飄,一張秀氣的臉充滿了陽光,似乎只需微微一笑,就足以令所有人都感到溫暖。因此他一開口,舒婭便覺一股春風吹了過來,心頭陰霾頓時煙消雲散了。
“啊!你們來啦!真不巧,他又睡了。”她邊說邊走,那兩人也恰好來到她身旁,三人一起,慢慢朝前方那塊,由大理石鋪砌而成的廣場走去。
不消說,兩位男子一個是赤疆,另一個自然是米粒了。
三人沐浴在清風陽光下,邊走邊聊。
赤疆問:“他傷勢恢復得怎樣?”
“身上的傷已好了七八成。也真難爲他,傷得這麼重,能活過來已是萬幸了,他卻還要在一個月之內恢復。”她回答。
米粒肅然起敬:“大哥曾說,一個人要是意志力足夠堅強,生命力也必定不會弱,他能捱到今天,全憑自己造化。”
赤疆喜道:“看樣子,他兩三天內就可痊癒了,屆時我們可要下足功夫,做好他的思想工作,畢竟到這裡非他本願。”
舒婭嘆了口氣,說:“這一項可免了。”
赤疆和米粒齊齊扭頭看着她。她道:“他頭部受了重創,影響到了記憶能力,現在連自己是誰也弄不清楚。”
赤疆默然半晌,忽然拍手道:“真真是天助我也!這下可省了不少口舌之力,我們將他帶來的目的,不正是要給他全新的生活嗎?忘掉以前的事,對如今的他來說,正是百利而無一害!”
米粒問道:“那他醒來後我們該怎麼對他說?”
赤疆想了想:“我親自和他說。”
翌日,他們三人早早來到他牀前候着,當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門框,照進屋內時,牀上睡了一天的人,也終於醒了!
他睜開眼,看見三個人正瞧着他笑,而他卻只認得舒婭,於是便問:“婭姐,他們是?”
舒婭笑道:“他們都是家人,那位是赤疆大哥,是他把你救了回來,這位是米粒大哥,你受傷昏迷這一個月,都是我們三人輪流照看着你的。”赤疆和米粒向他微笑致意。
他輕呼一聲,要掙扎爬起。舒婭嚇了一跳,要去扶他,赤疆忽然沉聲道:“讓他自己來!”
舒婭只好住手,和米粒移身到一旁,一齊鼓勵道:“大哥說得對,你得自己站起來!”
他看着他們,眼神忽然變得一樣堅定,點了點頭。然後開始緩慢的,笨拙的,艱難的起身,每一個小動作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才能完成,以至於他雙足着地時,額頭上已冒出了許多汗。他內心也是駭然,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傷,才感覺這雙手腳像是臨時拼湊成的一樣,毫無協調性可言呢。
“你感覺如何?”赤疆目不轉睛注視着他。
“四肢綿軟無力。”他懊惱道。
米粒笑了笑,打趣他說:“像死人一樣躺了一個月,肌肉長時間不活動,都僵硬收縮了,無力當然正常,有力氣纔怪哩!”說完兀自哈哈大笑,發現舒婭瞪了自己一眼,當即住口。
赤疆沉聲道:“米粒說得對,你現在要儘可能的活動身體,我們三個就在門外,等你走出來了,我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他向兩位同伴做個手勢,三人齊齊對坐在牀邊的一凡笑了笑,便向門外退去。
“哎!我起碼得知道自己叫什麼吧?”一凡攤開雙手,神情既無奈又酸楚。三人一同止步,舒婭和米粒不一而同將目光投向赤疆,後者回過頭,微笑着說:“忘川!你叫忘川!忘記,山川。記住了嗎?”
“忘川,忘川!記住了!我一定走到門外!我想知道更多!”他喜笑顏開。
“很好!我等你!”赤疆豎起拇指,讚道。三人一同退到了五十步開外的門庭之外。
“忘川!我叫忘川!”一凡喃喃自語,邊念邊笑,高興得像孩子找到了他失落多時的心愛玩具。(改到此)
“你真該出來欣賞一下這大好風光!”米粒在門外挑逗他。這個新名叫忘川的少年神情激動,簡直恨不得立馬飛出去。“好!”他興奮的,大聲應着。
赤疆、舒婭、米粒三人靜靜站在門外,表情寧靜,內心卻都似海浪般翻滾鬧騰。屋內不時傳來沉重的腳步挪動聲。很慢,很艱難。
時間悄無聲息地溜走。門外的太陽也越升越高。舒婭忍不住走到門框向裡偷望了眼,然後悄悄回到他們身邊。赤疆始終雙眼微閉,神態怡然自得,不說也不問。米粒卻再難忍耐下去,問道:“婭姐,怎麼樣,日都上三竿了,他就算爬也總該爬出來了吧!”
舒婭伸手抹了抹眼角淚珠,沒有答他,而是向赤疆笑道:“大哥,你的眼光總是對的!”
“什麼對不對?你倒是說清楚一點吧。”米粒走上前,急得團團轉。舒婭轉過頭看他,眼裡全是喜悅的笑:“米粒,我看見他正往裡走!”
“往裡走?”米粒一臉疑惑。
舒婭嫣然一笑,手往門口一指,說:“你爲什麼不親自去看看?”
米粒咬了咬牙,思量再三:“去就去!”他悄聲來到門口,探頭向裡望,只見一個不大利索的身影一瘸一拐,有條不紊向裡走,觸到牀沿後,又轉過身,渾頭大汗,牙關緊咬,一步一步向門外走,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堅定,表情更加堅韌,他的雙臂,伴隨每一次步伐,上下左右緩慢擺動,他並不是一昧向前,而是儘可能利用房內空間,四處走動。若非親眼所見,米粒絕對不相信,一個身上幾乎每一塊骨頭都經過重新修補,重傷昏迷一個月的人,醒後居然只用了兩三個時辰,就使這具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拼湊而成的身體完全聽從了主人的指揮!
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默默走到赤疆身邊。赤疆見他和舒婭都不說話,內心也是再難按捺,終於長吁口氣,睜開雙眼,說道:“你們是直接說出來還是要叫我出出醜,親自去看看!”
舒婭和米粒哈哈大笑,因爲他開口說話時,他們不一而同想到了前一刻,他那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米粒朝他豎起了大拇指,佩服道:“大哥,你眼光真好!一凡,哦不,忘川那小子叫我們一頓好等,他竟一個人在房內練習走了整整三個時辰的路,現在估計那僵手僵腳都快被他活動開啦!”
赤疆聽得頻頻點頭,最後也忍不住,大聲嚷嚷:“忘川!你要叫我們等到幾時!快快出來罷!”
不一會兒,忘川手扶着門把,大大咧咧走了出來。他的步速很慢,卻很穩,笑呵呵地走到三人跟前,抱歉道:“真對不住!我挪到門口時忽然想到靠這雙腿行走肯定不行,觀賞風光雖然不求要健步如飛,起碼也得像半個正常人,所以我纔多花了些時間,又來回多走了幾步,使它看起來能走快一點!真對不住!”赤疆打量一下他的腿,笑道:“現在能走了嗎?”
“能走,只是······”
三人這才發現,儘管他行動無礙,但卻有一隻手,始終沒能離開屋子邊緣。舒婭即刻會意,笑盈盈走向他,伸出一條手臂,柔聲道:“你可攙着我!”忘川又驚又喜,稍顯稚嫩的臉龐隱隱有些發燙,他望着舒婭滯在半空的纖手,一時之間竟不知所措:“這······這······”他求助似的看了眼米粒,米粒當即一喜,自告奮勇道:“我來扶你好了!”舒婭卻又向前走了一步,已和忘川並排站在一起,她的手臂,當然半彎着,等待他把手挽來。米粒表情滯了滯,正處於進退兩難,極度尷尬的境地。赤疆微微一笑,道:“忘川,你就攙着婭姐隨我們一起走吧!”忘川一顆心撲通狂跳,也顧不得那麼多,把手緩慢地穿過舒婭的臂彎,後者撲哧一笑,手臂一收,已將他穩穩地托住。
“走吧!”她的笑容是那麼的迷人,聲音是那麼的悅耳,加上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清香,忘川只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人如飄至了雲端,到了仙境,如夢如幻。
“我不是在做夢吧!”忘川壯起膽子朝她瞥了眼,心想。發現她此刻也正扭頭看着自己。
“以後就是一家人,不必拘束。”她笑着說。
“嗯!”忘川嘴裡應着,心裡卻在想:“一家人?我們真的是一家人嗎?”旁邊米粒一語不發,神情落寞地瞧着她的背影,悶悶不樂,小聲嘟囔:“你從未對我這麼好······”
赤疆領三人走到長廊盡頭,張開雙臂眺望遠方,朗聲道:“忘川!這就是你的家——南天崖!”
忘川舉目四望,頓時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