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眼睛一陣眩暈,剛向前騰躍幾丈,便即倒下,倒在厚重光滑的甲板上。
少女跑過來扶起他。“你發什麼神經!誰叫你跟來啦?”她叱道。
忘川腦袋一片混亂,依舊沒弄清楚周遭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分明看見,吞鬼大王柺杖一拄,東日島主與米粒便莫名其妙失去了蹤影。海還是原來的海,只是天上烏雲,呼嘯的風浪,在短短一剎那,變換了個樣。
陽光,藍天,白雲,海鳥,還有醉人的清風。
海水清澈湛藍,寧靜如鏡。
到底發生了什麼?
吞鬼號,在這片寧靜的海上孤獨前行。金色永恆號卻已不知所蹤。
吞鬼大王高大偉岸的身軀,又恢復了佝僂乾枯的本色。他將柺杖敲得“鏗鏗”響。“唉!又叫他逃掉了!”他說,聲音似乎蒼老了許多。船上數十號船員,倒是鬆了口氣,開始收拾倒地不起的同伴屍首,偶有一兩人,悄悄瞥了幾眼他們的船長,眼裡多少有些驚恐和怨氣。
吞鬼大王跟丟了不死水手,情緒忽然變得極度不穩定。他見一船人,多出了個忘川,先是微微一怔,然後笑了笑,似乎要將滿心怨恨都撒在這位茫然無知的年輕人身上。
“喂!你對她倒是有情有義呢!但你難道沒聽說,海盜船不是想上就能上的麼!”他臉色陰沉,拄着柺杖,一步步地向忘川走來。
海倫臉色變了變,張開雙臂護着他。“你想做甚麼?”她怒道。
吞鬼大王嘿嘿笑道:“我想做甚麼?你猜猜我想做甚麼?他登上我船,是生是死,我說了算!”
他走着,柺杖已離地。
“你若殺了他,我便死在你面前。”海倫說,“你若留下他,我向你保證,他會是個不錯的幫手!難道你要像不死水手那樣,衆叛親離,千夫所指?”
吞鬼大王的手仗僵在了半空,眼中閃過一絲猶疑,海倫的話,像一根杵,敲響了他某個警鐘似的。
他緩緩放下柺杖,怒意也漸漸消退。
“好!我信你一次,但你要告訴他,海盜活可不好乾!”他說着。邁步走進了船艙。剩下一幫相貌大多粗獷,神色大多邪惡的船員,像餓狼一樣盯着海倫的妙曼身姿,對旁邊的忘川,則滿懷敵意。
海倫長舒口氣,也不理他們。扶起忘川,一同走進了船艙。
偌大的船,原本僅有一間大房間,供吞鬼大王使用,其餘空間,全用於儲存食物以及火炮彈藥,船員們也習慣了走哪躺哪的休息方式。海倫到來後,吞鬼大王竟對她格外照顧,還特意爲她打造了一個專屬空間。
是以海倫得以扶忘川進艙休養。
這個船艙,原來除了空間大些,光線明亮些,也再無什麼了。
海倫扶他到一個窗臺坐下,他的眩暈也好多了,臉上血色也多了些。他一直看着她,心情亂到了極點。
“看夠了嗎?”海倫說,臉頰有點紅。
忘川怔了怔。紅着臉道:“對不起!失禮了,失禮了!”
海倫莞爾一笑,雙手輕輕搭在他肩膀。“忘川哥哥。”她說。
忘川又是一怔,身子往後挪開了點,驚道:“你真是海倫?你······你怎麼變成,變成女孩子啦?”
海倫柔情似水的雙眸,忽然被一種悲哀,無奈的情緒取代了。她回手撫摸自己的臉。“我本就是女孩子。”她輕聲說。
忘川更驚了。“那——那——”他不知說什麼。
“東日父親!是他!我恨死他了!”海倫說。臉色沉了下來。
“東日島主!”忘川失聲道,“他······爲什麼,他······要這樣做?”
“沒什麼特別原因,就是希望我像男孩子一樣,健壯、堅強、有力,因爲他說,只有男孩子才能繼承他的衣鉢。哼!誰稀罕那破島。”
“那你······你······”忘川又指着她身體,不知想說什麼。
她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忽然之間,長這麼大了?”忘川點頭。
海倫向他挪近了一點,問:“你好些了嗎?”
“好些了。”
“那好,”她說,“你認真聽我說,因爲我經歷的事,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忘川又點頭。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眼前的海倫,雖已判若兩人,可以往那種親近之感,卻依舊如初,甚至有更進一步的意思。他搞不懂這種感覺,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喂!”海倫白皙纖細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麼?”他回過神。發現自己似乎已不大敢直視她雙眼。
“你不舒服嗎?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又問。
“沒·······沒事!”
“真的沒事?”她蹙起了眉頭。
忘川哈哈一笑,笑得很不自然。“能有什麼事?真是的!”前半句像是靦腆男孩的敷衍,後半句則是她一向熟悉的忘川。
她內心忽然很是感動。“謝謝你!”她低下頭,紅着臉說。
忘川又呆住了。
“謝謝你的照顧!”她擡頭又說了遍。
忘川笑了笑。“這麼說起這些話來了?”他說。
海倫認真道:“因爲我們能否活着回去,還不知道呢。所以有些話,還是趁早說吧。”他也皺起了眉。
海倫又道:“還記得那天嗎?我們被海流捲走那天?”
“記得!”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躺在了一條小舟上,渾身乏力,兩位船伕有說有笑,我不知他們是壞人,就開口問這是哪兒。他們當中年紀稍大那位,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突然用他手上那根船槳,把我拍暈了。”
“那傢伙!”忘川哼了聲。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又躺在了一艘大船上,吞鬼大王惡狠狠的盯着我看,我嚇壞了,又找不到你身影,只見先前那兩位船伕,唯唯諾諾與他說着話,他不住點頭,誇讚他們做得好。後來才知道,吞鬼大王喜歡在東海綁架一些人質,作爲護身符,橫行無忌。我就是其中一名人質,原以爲會被殺掉。不料我竟偶然,在他口中,聽到了大仇人,‘永恆號’不死水手的名字!我那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發了瘋似的要他告訴我那個惡魔的行蹤。他很驚訝,我於是將自己身世說了出來,他聽了之後,又驚又喜,不住的說,‘不死水手啊不死水手,沒想到你仇人這麼多,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於是他對我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還將他追擊不死水手的計劃和盤托出,並邀請我加入。能有機會報仇,我自然十分樂意。所以後來你纔會在吞鬼號船上見我,和他站在一起!那一場海戰,真是嚇死我了,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爲你死了!自那以後我天天跟吞鬼大王拼命,只是打不過他!”
她說着。吐了口氣,忽而笑了笑,握住了忘川的手:“原來你沒事!真是太好啦!”
忘川有點感動。他想不到,除了家人和兩位最要好的朋友外,這世上竟還有一個人,這麼關心他的安危。
“就那次,我被吞鬼大王,帶到了這片海域。我的相貌,也突然間變了樣,變回了原本該有的樣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
“忘川,你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忘川想起了那個秘密,於是說:“另一個世界!”
“咦?”海倫一雙眼睛似乎會說話,彷彿說:“你怎麼知道的?”
忘川笑了笑,將自己必死海的奇妙經歷,簡單跟她說了遍。
聽得她的小嘴,久久合不攏。
“嗯,原以爲我的經歷已是奇妙,看來你也不差!”她嘆道。忽然,她像在他的話語中,捕捉到了什麼似的。“忘川,”她叫起來,“你是說,那位前輩,曾在十年前那個神秘界面,同時見到‘永恆號’與‘吞鬼號’?”
“是的。”忘川說。
她嬌小身軀猛的顫抖起來。
“怎麼啦?”忘川問。
海倫又向他靠近了點,似乎有某種十分恐怖的東西,叫她一時緩不過神來。
“忘川!這次在東海,是吞鬼號幾百年來,首次追得永恆號這麼近的!十年前,吞鬼號還沒找到永恆號哩!”
忘川眉頭縮成一團,表示不理解。
“也就是說,”她輕輕道:“浩渺無垠十年前看到的那兩艘船,或許是十年後,今天這兩艘!”
“不是吧!”忘川驚得合不上嘴。
“是真的!忘川,這兩艘船,可以自由穿搜於無盡的時間與空間之中!”
“這······這······”忘川額頭,已不知不覺冒出了冷汗。
海倫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手心也沁出了汗,此時此刻,他確實需要抓住點什麼。
他掌心的手,溫暖而柔軟。
“海倫?”
“嗯?”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海倫卻忽然問:“我在你那邊,離開了多久?”
“一個多月了吧。”
海倫凝視着他,悠悠道:“但我已在這片海,漂泊了三年!”
“啊——”忘川嚇跌在地板上。
“我與吞鬼大王這三年裡,不斷尋找不死水手的蛛絲馬跡,老實說,論神通、神秘,吞鬼號還不遠及永恆號萬分之一哩!我們想盡一切辦法,就是搞不清楚那個惡魔,那艘幽靈一樣的船,到底躲到哪兒去了?”
“他們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
“吞鬼大王的事我怎麼知道?我與他非敵非友,平日裡除了找他打架,連話也不多說!”
“打架?”
海倫出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嗔道:“替你報仇呀。”
“哦!”忘川笑了,無意間瞥她一眼,心道:“難怪身手這麼好!”
海倫抿嘴一笑,迴歸正題:“所以他們兩人的恩怨我實在不清楚,只知道吞鬼大王以前是永恆號副船長,因爲動了下船舵,遭到懲罰,變成了現在的樣子,遂一直耿耿於懷。不知道,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提不死水手,她眼中就會顯出一絲恨意,使原本活潑可愛的臉,附上了陰霾。
仇恨,到底會使一些好的東西變壞。忘川心想。同時思索着怎樣才能幫她,遠離這些壞因素。
“唉!”海倫忽然嘆息。
“怎麼啦?”他問。
海倫瞧着他,神情極度矛盾,不知是喜,還是悲。只聽她低聲說:“你還活着當然好。只是,只是你又來到了這個世界。事情真是壞透了!”
“爲什麼?”忘川問。
她只是愁上眉梢,扭頭望向窗外,欲言又止。
忽然,她瞪大雙眼,似乎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
忘川也立刻向窗外看去。
豔陽下,海上有個龐然大物,金光閃閃。
永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