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嗎?”四妹衝前方一團雲霧大喊。七位判官此刻已全部立於金頂,表情凝聚成石,凝視着廣場那團浮在雲層熊熊燃燒的烈火。
巨手仍撐着天網。
“龍得開!”判官長大叫。龍得開點頭,催動天網,卻依舊撼動不了巨手。這時,靈魂火焰突然傳出一聲雷炸,四向飛散,有條火蛇朝四妹掠來。
“啊!”四妹驚呼。立即有四位持劍武士從雲層飛出,擋在她身前,以身試火。他們也立即烈焰焚身,化而爲煙,縮進她腳下的雲霧裡,火焰餘勢未消,堪堪波及她身子之際。忽然有團雲影,從她腳下冒出,擁住她全身,火焰便掃在這團雲影上。
四妹先是聽見雲影內有人悶哼了聲,接着她感覺有個沉重身軀,沉沉地往自己身上靠。她看見褪去灰雲的他的背影。他背後的褐袍已被焰火烤焦,肉體袒露出來,燙得發紅,肌肉在發顫。
“你怎麼——”四妹伸出手,卻被一股熾熱燙得縮了回來。
“靈魂火焰,碰不得的。”他衝她笑了笑。
她鼻子當即一酸,都這時候了,他還對她笑。他抓住他手臂,哭泣道:“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你快走吧!再打下去你真會死的!”
“她哭了!她爲我流淚!”孤鴻心想。
“你聽我說,現在你就走出去,他們若攔住你,我一會兒再設法把你扔出去,總之,你不屬於這裡。懂嗎?”他說。
四妹含淚點頭。
他揚起手,一劍劃下。劍光將靈魂火焰與灰雲層劈開兩半,一條路直通門外。
孤鴻請她走。她抱着琴,咬緊牙,朝那條路狂奔而去。
金蝗凋花卻突然掠下,一前一後準備截下她。孤鴻的劍浪,卻也逼了過來!
判官長厲喝着,早已飛了下去,迎着孤鴻的劍光。他既當得了服罪宮判官長,自然有他過人的本領。只見他目不轉睛,靈魂之眼閃了閃,好像單靠這凌厲的眼神,就可以抵擋孤鴻的劍勢似的!衆判官從未見他出手,此刻他突然袖袍一揮,拂出一股勁風,與孤鴻劍芒相擊一蕩。孤鴻身上的褐袍上下翻卷,等他站定身子,竟發現垂在兩側的衣角,已碎成了一簇簇細絲狀的布條!
那邊廂,金蝗凋花快手,幾乎同時按住四妹的一剎那,忽聞“錚”的一聲,他們伸出的手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閃電縮回。四妹躲過了一招。
孤鴻滿臉詫異地瞪着判官長,尤其他袖袍內的那陣“風”。他看見他袍內揮出的勁風,倏地吹出,一擊中的,便似有生命的形體一樣,又被他納回了袍內。
“好法寶!”孤鴻讚道。他握劍的手,已多了兩條血痕。
“哼!”判官長道,“主上既看得起老夫,老夫自有一手看家本領!”他們說話的空檔,四妹又被蕭如是擒住了雙手,琴哐啷掉地。
毒龍九斑悄無聲息地,遊走至了他身後,兩個身影,時刻準備故技重施,朝他身上釘幾個大窟窿。靈魂火焰,繞成大圓,圍着他們燃燒。但孤鴻腳下的灰雲,也涌成了相當陣勢。碩大廣場,靈魂的嗚咽聲愈漸清晰。
孤鴻橫劍當胸,凝神戒備,向來英勇的他此刻居然也滲出了冷汗,他打量着,思考着,上有天網,下有靈魂火焰以及七大判官,他出道以來,遇到過無數兇險,毋庸置疑,此時此刻,一向自詡聰明的他,也已感覺一籌莫展,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判官們,你們好不守信,她都已決定離開了,你們卻怎麼臨時變卦?”他說。
“對不住!”判官長道,“自從你露了一手‘破生技’,我們便決定,要不擇手段把你留下!”
“你們既然知道厲害,也應該知道,我死則可,要活生生留住我的人,卻是萬萬不能。”他說話時,瞥見毒龍九斑似有動作,便張手一勾,自雲層勾起一件雲衣,覆在身上。與此同時,金頂上的雲團探出一顆圓碌碌的腦袋,七竅大放異芒,恰到好處地,對準了七大判官各自方位!
孤鴻威脅道:“放了她,我可以考慮擺手,否則,大家同歸於盡!”
毒龍九斑滯了滯,向判官長看去。判官長眼角掃了一眼金頂上的圓頭,冷笑道:“同歸於盡?怕是沒那麼容——”他與龍得開似乎早已商量好了,他剛開口說話,龍得開便閃掠了過來,施展囚龍擒拿,左手白芒如爪,罩住孤鴻全身,右手平託而上,掌心端的是一個倒扣大樽,就勢罩來!
孤鴻心神被判官長分了下,但他到底還是有所戒備的。是以龍得開雙掌劈來的同時,他暗念咒語,催動破生技,金頂圓頭的一隻鼻孔立馬射出一束光,將大樽擊散。卻也因此給了判官長再次出手的機會!
判官長的褐影突然閃到他身前,袖袍一翻,又揮出一股勁風!
金頂再次射出一束光芒。判官長袖中風掃中孤鴻的同時,自己也被光芒擦過,在他胳膊撩開了一條血口。
勁風掃在孤鴻胸膛上,他劍光雖快,可依舊擋不住。那身灰雲衣有無數小細孔倏現倏隱。他心神巨震,燙劍險些掉落。他深吸口氣,再度握緊劍柄,神力盡出,揮劍把龍得開和判官長震退。他便趁機飛起,手捻劍訣,自雲層下召出一巨型的圓咕嚕的腦袋,頭上全是小窟窿,泛着五彩光芒,浮在灰雲上,滾動着,光束不斷射出!
金頂上的圓頭也遙相呼應,分擊蕭如是,金蝗,凋花,毒龍和九斑!
判官長忍住臂上之痛,堪堪避過兩道亂射而來的光,不料這些光束射中天網,竟折射而回,又射穿了他袖口,驚出一身冷汗!
圓頭滾動着,不斷射出光束,光束於天網內來回飛竄,稍不留神,便有可能中招身亡!
七大判官褐影飛閃,驚呼連連,期間不停有靈魂火焰燃起,企圖阻止愈漸增多的光束,此時孤鴻的劍芒便會破空而來,將靈魂火焰砍成幾段!七人之中唯獨龍得開,藉着囚龍樽和天網,將一束束光芒化爲無形,可如此一來,其他同仁的安危,他就再難顧及了!
“龍得開!”判官長手臂傷勢開始發揮餘勢,寒意侵襲入心,他心神有些慌亂了,“打開天網!”
“什麼!”龍得開大手一揮,將幾束兜面射來的光芒盪開,光束偏轉,射在廣場沒有灰雲覆蓋的地面上,將地面震裂!
孤鴻飛身躍到四妹身邊,用劍芒護住她。
“你——”四妹見他呼吸急促,深知他受了重傷。
孤鴻全神貫注,凝視七大判官。圓頭射出的光束越多,他神力消耗得越大,不消她說,他也知道自己狀況不太好。
他側過頭去望她,眼中充滿了複雜神情。四妹也凝視着他,爲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深深感動。
“謝謝你!”她含淚說。
孤鴻瞧着她,眼眶也涌出了淚光。
“天網再不打開,我們都會死在這裡!”遠處,六大判官已漸感不支,嚷聲不斷。
龍得開咬緊牙,左思右想,終於大喝一聲,將囚龍樽撤掉,結成天網的光一縮回地表,光束就漫天飛散!
孤鴻卻也在此時,像獲得瞭解脫似的,撤銷破生技,渾身在所有餘勢的激盪下,顫了顫,仰天噴出一口血霧。
四妹搶上前扶他。他卻反過來將她挾在懷裡,隨手勾起地上那把琴,呼喇一聲,化作厲芒,遁天而去!
龍得開怒吼着,朝他打出一股勁風。
孤鴻定了定神,低頭看着她。她卻盯着他身後。“小心身——”她叫道。
他沒有聽到。只突然渾身一震,勁風已掃中了他背彎。她看見他眼中神采瞬間暗了暗,嘴角卻依舊對她微笑,他於風雨飄搖中,突然拉起她的手,湊到嘴邊輕輕吻了下:
“永別矣——”
她驚呼着,腦袋一片空白,身軀輕飄飄地被他推了開去。她環在他脖子上的手,陡然虛空,匆忙間一摸,竟摸掉了他的毒龍面具,藉着月色,她瞥見了面具下他的真面容。
她抱着琴,抓着假面皮,呆呆地望着他像風箏一樣墜落。而自己與他的距離,卻只能越拉越遠。
“呱——”
遙遠的天際,突然傳來一聲鳥鳴和一道銀色閃電!
“四妹!”阿瑟與禿鴰像天神似的出現。四妹雙目無神,身體虛空,被鳥背上的阿瑟接在懷裡。
“四妹!四妹!”阿瑟又驚又喜,不停叫着她。
她嬌軀微微一顫,回過神來。看見少主阿瑟,先是一怔,然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扔掉了琴,抱住他,像黃河缺堤一樣,哇哇大哭起來。
阿瑟呆住了。等他瞥見禿鴰下方,是泛着微光的服罪宮時,立即惱火了。
“四妹,他們欺負你了麼?”他沉聲問。
她在他懷裡哭成了淚人,眼淚溼透他衣襟。
“還用問嗎?”他自己罵自己,“你家探子不早已告訴你了嗎?堡主錯殺了俞鼻判官,你還打算替大哥道歉來着,可現在呢?他們以牙還牙,竟拿你最愛的四妹出氣!”
他打聲呼哨,禿鴰冉冉升空。他心痛莫名,撫摸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道:“沒事,我······我替你討回公道。”
廣場煙霧滾滾,龍得開自天空輕輕躍下。
“怎麼樣?”判官長捂着手臂問。
“他逃了。”龍得開說,“各位同仁若尚有精力,可到附近山林搜尋,他已是強弩之末,料也逃不遠!”
判官長看了看,大家只是樣子狼狽了些,身體斷無大礙。於是道:“諸位,不用我說了吧。今日辛苦,拿下他一勞永逸!”
五位判官重整旗鼓,個個像堅石似的挺立起來。卻在此時,頭頂上傳來一陣鳥鳴,一隻銀色巨鳥,扇着碩大的羽翼,出現在他們上空。當看見阿瑟臉色鐵青,怒不可遏的樣子,四妹卻滿臉淚痕,我見猶憐地伏在他身上時,大家都有種不祥的預感。
判官長提起一股中氣,大聲喊道:“阿瑟,你且下來,我要和你好好談談!”
阿瑟笑了笑,忽然變換臉色,怒道:“談你老孃!”禿鴰張開嘴,噴出一團烈焰!
判官俱是一驚。龍得開驚駭之餘,急忙催動天網,卻也是晚了半步。天網尚未合攏,火焰已兜頭蓋了下來!
廣場劇烈晃動。判官悲憤交集,各顯神通地逃避。
“哐啷!”地牢內,誅靈兒身上有根鐵鏈,突然鬆了下來。
區區一根鐵鏈,原本對任何罪犯來說,都不會有太大幫助,可偏偏他是誅靈兒。
“誅兄弟,怎麼樣?”
暗道短暫沉默後,誅靈兒終於開口說:“諸位,請和我一起,殺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