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傾一怔,愕然地看着蕭珏,像是秘密被人發現了一般,有些心虛,然而更多的是驚訝。
“你……你怎麼……”她本想問“你怎麼知道”,話到了嘴邊又頓然收住。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就連洵王夫婦都只是覺得奇怪,而未覺她不是真正的楚傾,蕭珏又怎麼可能會察覺?
看着楚傾怔愕的神色,蕭珏肅然的神色有些許緩和,俊眉挑起,微微一笑。
“只可惜,你不是她。”就在楚傾無言以對之時,蕭珏再次開口,低頭凝眉看着楚傾怪異的神色,問道:“在想什麼?”
楚傾垂首,無聲淺笑,笑意微冷。
如果她是別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又或者只是一個與他、與宛珺並不相識之人,也許她會想,宛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她與蕭珏之間究竟有着怎樣的過往與感情,竟能讓如蕭珏這般的男子,甘願爲她化身成魔也在所不惜。
當初在湖邊,他得知宛家被滅的消息,那一句“男充奴,女充妓”,短短六個字,卻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的怒意和殺意。暗營在當晚便出動,悄無聲息地潛進江隴城,那個時候他只想儘快拿下江隴城,拿下北洵,只有儘快結束這場戰爭,他才能最快地趕回大月城,親自細查宛家的事。
即便是在那般憤怒之時,他依舊頭腦清醒,之所以沒有拋下這一戰不管,立刻領兵回京,正是因爲他心中比誰都明白,璃王既是刻意把能支援宛家的人全都支走了以後才動宛家,就是不想有人出面干預,如今這個時候能幫宛家的,也就只有他和堯家了。
如果就這麼回去了,他們自己會被有心之人從中陷害不說,更幫不了宛家。
樹大招風,珏王這棵大樹已經招惹了太多的關注和目光,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一朝行差踏錯,便可將其拉入地獄。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而蕭珏則是那個有成魔之心、卻有成佛之念的人。
“你有多愛她,多在乎她?”問出口後,楚傾驚覺,自己問的不是“你在不在乎她”,又或是“你愛不愛她”,那種篤定的語氣,連她自己都稍稍愣了愣。
終究,她是明白蕭珏對宛珺的感情的,只可惜,十五及笄,她被賜婚,那個她所想所盼的人卻並不在京中。
蕭珏定定地看着楚傾,說不清那眼神是悲是喜,他只是這麼一聲不吭地看着她,似乎想要將她看穿。
她一言就問到了骨子裡,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根根針扎進肉裡。
“我若早知會有此事,寧可忤逆,放棄出兵北洵。”蕭珏的語氣出其的平淡、安靜,楚傾卻看到他緊緊攥着的手指關節處全都發白。
神差鬼使地,她伸手拉起他的手腕,將他握緊的手指一跟一根掰開,手心裡被掐出一道道指甲印,有的已經剜出血來。
“爲了她一個人,而放棄整個北洵,甚至還會賠上自己的前途和生命,又何必?”楚傾心中一陣陣隱隱的心疼,手指輕輕撫着他的掌心,眼淚幾欲奪眶而出。
“她重於整個江山。”蕭珏語氣凝重,盯着楚傾看着,微微眯起眼睛,嗓音漸漸變得冷冽,“所以你應該明白,你答應我的事意味着什麼。她若不死,則北洵不滅。否則,莫說一個北洵,就是整個中原大陸,都要拿來給她陪葬!”
那麼堅定冷絕、而又信誓旦旦的語氣,將他骨子裡的戾氣帶了出來。
楚傾卻絲毫不覺害怕,嘴角露出隱隱笑意,悲涼之中夾雜着一抹淡淡的喜色。
最後一句話已經把他的意思說的很明顯,他此次救下北洵、放過北洵,皆是因爲楚傾揚言宛珺沒死,而且知道她的下落。若是這一切只是楚傾的一個謊言,那北洵,他隨時可滅,隨手可滅。
“爲她傾盡天下嗎?”她喃喃自語,緩緩轉過身去,朝着門外走去,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腳步,沉聲道:“可是她不需要。”
蕭珏眸子頓然一沉。
楚傾回身,看了蕭珏一眼,語氣平靜道:“她需要的是,宛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蕭珏下意識地收緊眸子,聽楚傾繼續道:“你以爲你做這些,就算宛珺還活着,她還會原諒你?你忘了,宛家是被誰所滅。”
蕭珏乾脆道:“璃王。”
楚傾道:“是蕭氏璃王。”
蕭珏冷笑,“便又如何?”
楚傾道:“蕭氏滅了宛家,你與宛珺之間便再無可能。且不論宛相是不是真有叛國之罪,便是有,府中稚子何辜?無辜的人,爲何要被牽連?”
蕭珏道:“那便是了,你認爲牽涉了無辜的不知情之人,是殘忍行徑,那我蕭珏又何嘗不是無辜之人?我生於蕭氏,然卻並不代表,蕭氏的一切,都與我有關。”
楚傾咋舌,繼而失聲一笑,搖搖頭,語氣澹澹道:“被滅的那一族,畢竟不是你蕭氏。”
清淡的語氣,卻滿是嘲諷。
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蕭珏那雙被她舒展開的手再次握緊,眼底有隱隱的怒意。
她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宛珺給的!她憑什麼,憑什麼可以站在這裡猜測、評論宛珺的心思與想法?她根本就不知道,宛珺是個怎樣的人!
北洵能存,都是因爲宛珺,她竟得寸進尺!
狠狠一掌擊在桌案上,桌案應聲而碎,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再度裂開,被止住的血也漸漸滲了出來。
“王爺!”堯冽快步進門,正好看到這一幕,連忙上前給蕭珏重新包紮傷口。
方纔在門外迎上楚傾,一看她的臉色便知兩人又出事兒了,結果他還是來晚了一步。
“堯冽。”蕭珏端坐,沉聲喊了一聲,“宛珂的事查得怎樣了?”
堯冽垂首,太息道:“我來找你正是要跟你說這事兒,那天我聽了你說的話,即刻便修書回京,讓暗樓的兄弟去查,剛剛傳回消息,暗樓的人潛入東朝,暗查了一段時間,前不久錦妶郡主確實出過一趟遠門,時間也與宛家出事的時間吻合得上,可是整個東朝卻根本沒有絲毫與宛珂有關的消息,更沒有人在中宸王府上看到有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再者,這錦妶郡主自小就喜歡在外遊歷,她外出是常有之事,便說這一次她混入軍中,之前赫連盛和赫連昱也全都不知情。”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神色凝重地看着蕭珏,“錦妶郡主說宛珂已經遇害,王爺覺得這事……”
“他不能死!”蕭珏突然一聲厲喝,站起身來,濃眉緊蹙,“他是我的將,沒有我的命令,他就決不能死!”
而後他把目光投向門外,沉聲道:“傳令下去,明日一早大軍啓程,全速前進,儘快趕回大月城!”
堯冽暗暗一驚,垂首應道:“是!”
隨後便聽到蕭珏的拳頭握得格格作響,堯冽忍不住想心底沉嘆:宛珂,你究竟在哪,是死是活?
“咣噹!”一聲脆響,手中的勺子突然墜地,摔得四分五裂。
靈安吃了一驚,回身看了看正坐在桌旁的宛珂,小聲問道:“宛公子,你……你怎麼了?”
休養多日,宛珂已經漸漸好轉,臉色與神采已經恢復,那冷魅寒澈的將帥之範也盡顯無餘,這幾日藉口送茶送水送吃點以來見宛珂一面的小丫頭不計其數,原本無人光顧的小院子,如今卻每天都是人來人往。
宛珂回神,看着地上的碎片,朝靈安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剛剛走了神,想起了一些事。”
靈安跟在赫連曦身邊久了,腦子也比別的丫頭靈光,心知宛珂是被追殺逃至東朝,就不想再提他的傷心回憶,甜甜一笑道:“聽府中的人說,大軍已經在回來的路上,殿下和郡主很快便會回來了。”
“回了嗎?”宛珂垂眸,若有所思,那便意味着蕭珏和堯冽也回大月城了,是嗎?
靈安不察,點點頭道:“是啊,聽說就在最近十來天。對了宛公子,郡主臨行之前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乾淨的換洗衣物,你之前從南璃穿來的那件衣服,郡主已經丟了。”
“丟了?”宛珂沒由來地皺皺眉頭。
見狀,靈安忙道:“當時追殺你的人追得太緊,郡主爲了絆住他們,就丟下你的衣物,讓他們以爲你已經死了,郡主這麼做,都是爲了救你。”
聞言,饒是宛珂神色依舊凝重,卻明白赫連曦的苦心,點點頭道:“無礙,郡主費心了。”
見宛珂情緒不佳,靈安暗暗輕嘆一聲,起身走出房間,獨留宛珂一人在屋裡,看着牀頭靈安收拾出來的新衣發呆。
丟了……
那件衣服,是她親手給他做的,也是他留下的關於他們的唯一回憶,可現在,就連這唯一的回憶都沒了。
緩緩站起身,正要向牀邊走去,突然聽到門外一陣輕輕的談話聲,無意中提到了兩個熟悉的名字,宛珂不由得心下一怔,走到窗前聽了聽。
只聽其中一人道:“哎你聽說了沒,南璃宛家這一次可是沒有一個人逃了出去。”
“不對吧,我聽說有位住府的樂師免了一死啊。要說這位樂師也真是命好,不但保住了一名,而且還攀上了三王爺璠王,成了璠王側妃。”
“真有這等好事?誰這麼命好?”
“聽說,是一個叫月寒嬋的姑娘,人家可是璃王親封的大月城第一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