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立刻擡眼望去,只見帳門被人撩起,繼而蕭珏和堯冽一起走入帳內。
常林和宋盈大吃一驚,臉色蒼白地跪下,常林慌忙道:“稟……稟王爺、堯將軍,這是小的出的主意,是小的擅自做主給傅姑娘送吃的,與宋盈無關。”
宋盈驚訝地瞥了他一眼,忙搖頭道:“不是的,是我的主意,飯菜都是我做的,王爺要罰就罰我……”
蕭珏視兩人如無物,徑自走到楚傾對面坐下,執起筷子加了口菜放入口中,而後淡笑着點點頭道:“這菜的口味不錯,你多吃一些。後面的路還長着,多吃一些,儘快把傷徹底養好,纔能有體力堅持到大月城。”
楚傾淺淺一笑,並未出聲。
常林和宋盈兩人卻愣了愣,不解地看着蕭珏,蕭珏側身睇了兩人一眼,道:“陸大嫂還有三歲稚子需要照顧,既如此,從今以後,傅姑娘的飲食起居便由你二人貼身照顧,宋盈,傅姑娘的一日三餐你要照料妥當,務必要把傅姑娘養好,若是回大月城這一路上她餓着了或是瘦了,本王唯你是問。”
“這……”宋盈惶然地看着蕭珏,雖然聽懂了他的話,卻又似沒聽明白他話中的深意。
堯冽便笑道:“你們還沒聽明白嗎?從今以後,你們就不再是普通的小兵和隨軍女子,宋盈,你自由了,以後你就跟着傅姑娘身邊照顧着就好。至於常林,傅姑娘在軍中,生活中少不了有什麼重活兒、體力活兒要做,端茶打水跑腿的事兒便交由你了。”
兩人這才確定蕭珏方纔的話正是此意,不由得臉色大喜,連忙伏地拜道:“多謝王爺,多謝將軍!”
見狀,楚傾也不由得微微挑眉一笑,在璃軍之中,她對這兩人還是有些感情的,尤其是常林,從她進了璃軍大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他在身邊照顧着,說起來,她對他還存有一份感激之意。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把目光移向蕭珏,見蕭珏正眼底含笑地看着她,“自從出發到現在,很少看到你笑。”
楚傾微微斂眸,垂首端起盛好的粥送到嘴邊,頓了頓道:“多謝。”
蕭珏道:“你無須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他們兩人願意對你好,願意爲你豁出命去,那是你是本事,不是我要求的。不過……”
他突然挑眉淡笑道:“我真是沒想到,你僅僅用了那麼短的時間,就收攏了我兩個人,若是時間久了,或是怎樣?我這軍隊是不是就要改姓楚了?”
楚傾睨了他一眼,鳳眉輕挑,“王爺多慮了,我對你的軍隊沒什麼興趣。”
說罷,她把眸子一揚,冷聲道:“宋盈,送客。”
宋盈看了看蕭珏,又看了看楚傾故作不滿的表情,低頭偷偷一笑,撩起帳門輕聲道:“王爺,請。”
蕭珏微微勾起嘴角,沒有再置聲,點點頭站起身出了營帳。
宋盈正要放下帳門,蕭珏突然轉過身道:“再過幾日我們就要出了北洵,進入南璃境內了。記得我說過的話,想要活着再回到北洵,最重要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只有你健健康康、安然無恙地活着,纔有希望回到北洵,重新回到江瓏城,回去看你的人。”
聞言,楚傾握着筷子的手驟然收緊,她雖然沒有擡頭,亦沒有應聲,然那眼底的凌然之色卻看得衆人暗暗心驚。
宋盈怔怔地看了楚傾,又看了看蕭珏離開的背影,那道背影雖然很快就湮沒在夜色之中,卻也深深地映在了宋盈的眼底。
蕭珏……
她在心底偷偷地、輕輕地念叨了幾聲,嘴角沒由來地彎起一道弧度,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都帶着他身爲王族之人特有的貴氣,也帶着他身爲將領、征戰疆場多年的霸氣,眉宇之間凜冽與殺氣並存,然這些在楚傾面前,卻又全都消失無遺。
蕭珏啊蕭珏,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爲何我在軍中這麼久,卻從來沒有注意到你,注意到這些?
有了宋盈和常林的貼身照顧,楚傾的傷好得很快,心情也漸漸舒朗起來,見狀,蕭珏和陸文欽全都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之前他們擔憂的事情總算得到了解決。
出了璸城沒幾日,大軍便離開了北洵境內。踏上南璃土地的那一晚,大軍在郊外紮營,燃着篝火,烤着野味,雖然行軍路上不容飲酒,一杯清水他們依舊喝的歡暢,舉杯痛飲。
楚傾站在帳門口,心中說不出是喜是憂。
其實,她也是和他們一樣,踏上了自己的國土,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迷茫了,南璃,還算得上她的國嗎?
那裡,有她的殺父殺母仇人,有害死她全家的人,又怎能算得上是她的國?
身爲楚傾的這段日子裡,她早已漸漸恢復起了所有楚傾的記憶,到了此時,她已然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楚傾,還是宛珺,也許,她兩個都是,又或者,她兩個都不是。
白露日,鴻雁來,玄鳥歸,羣鳥養羞。
大軍行至容城。
傅守獻早早領着兵將在城門處迎接珏王和璃軍,出乎楚傾意料的是,這個傅守獻一副文氣,儼然一介書生模樣,難以想象這樣一個人到了戰場上,竟是個勇猛殺敵的好將領。
甫一見到楚傾,傅守獻稍稍愣了愣,繼而垂首淡笑道:“果真與傅王后有七分相似。”
楚傾心底一凜,神色卻安穩不動,對着傅守獻欠身微微行了禮,嗓音穩穩地道:“父親。”
傅守獻稍稍一愣,竟是沒由來地一絲悲愴,他連忙理了理情緒,對着楚傾點點頭,道:“回吧。”
只是楚傾這一行並未住進總兵府,而是選擇了與總兵府相隔不遠的驛站。
她的傷雖然已經漸漸好轉,然身體依舊虛弱,加之這段時間一直在趕路,她已經疲憊不堪,總兵府固然很好,卻不如驛站來得方便,她可沒有心思兩頭來回匆匆奔跑。
天氣漸漸轉涼了,浴池裡的水加了很多,冒出的熱氣飄蕩在屋子裡,給屋子裡增加了不少暖意。
楚傾屏退左右,將自己潛入水中,感受着這毫無束縛的自由,心中卻沒有絲毫的輕鬆。
她自由了,可是北洵的百姓卻不自由。
雖然明知這些前來駐守的璃軍不會對手無寸鐵的普通老百姓怎麼樣,可是她依舊不放心。
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待在自己身邊是最好的。
她緩緩睜開眼睛,擡頭看了看水面,驀地心中一凜,想起那日與死去是楚傾相見的情形。
楚傾,如今這般境況,你可恨我、怨我?
“你是楚傾。”朦朧之中,似乎有人在和她說話。
楚傾大吃一驚,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漸漸變得清晰的身影,那聲音正是死去的楚傾,然此時此刻她卻是宛珺的模樣。
“你要記住,你纔是楚傾,我是宛珺,宛珺已經死了。”她說着對着楚傾淡淡一笑,“你做得很好,你替我保住了北洵,替我保住了那些無辜的百姓。”
“可是我……”
“你們什麼都不用說,我什麼都知道,若換做是我,也許北洵早已不在。是你救了北洵,一次又一次,你做到了楚傾真正應該做的事。”
楚傾心頭驟然一痛,忍不住輕輕低泣出聲,“楚傾,你回來吧,用我換你回來,可好?”
“別犯傻。”她依舊衝楚傾微微笑着,緩緩走上前來,輕輕撫上楚傾的臉,柔聲道:“你比我堅強,比我勇敢,最重要的是,你比我有能耐、有心思、有謀略,北洵只有交在你手中我才放心。”
“可是我……”
“別擔心了,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她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輕輕抱住楚傾,“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其實你我,早已融爲一體。”
她輕聲說着,身體也漸漸變成一道亮光,將楚傾團團包圍,而後一點一點融入她的體內。
“楚傾,別走!你可知,一個人帶着兩個人的記憶與感情,卻只能做出一個選擇,是多痛苦的事情?楚傾,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先生,我知道你與先生之間是有感情的,可是我卻不能,我不能……”
楚傾用力搖着頭,眼淚一滴一滴落下,與池水混在一起,看不見她的淚,更看不見她哭泣的模樣。
只能看到她滿臉的悲傷,在她緊閉的眼角化開,那一抹悲傷的神色,像是沒有人能夠撫平……
“唰——”劍光一閃而過,一道霜白色身影無聲地一進屋內,手中長劍一挑,與來人交上手。
蕭珏眸色冷冽如冰,他一直不放心楚傾,換了衣物之後,便趕來看看,詢問一番楚傾的情況,不想剛剛到了浴池外,便看到陸大嫂和宋盈全都被打暈了放倒在地,室內隱隱傳出一道輕輕的腳步聲。
聞之,蕭珏眸色頓然一冷,想也不想便大步追進室內,腰間佩劍驟然出鞘,凌空一劍刺出,向着那道黑色身影刺去。
那黑衣人原本已經靠近浴池,卻是沒來得及看清水池裡的人,就感覺到背後一股凜凜的殺意襲來,一回頭便迎上蕭珏那雙隱含殺意的眸子。
“想要從我蕭珏手中搶人,似乎還不太可能。”他冷冷笑着,手中長劍橫空一削,一道強勁的劍氣向着黑衣人襲去。
與此同時,他一個縱身跳入水中,顧不得楚傾無衣蔽體,用自己的外袍將她緊緊裹住,抱着她跳出水池。
看着懷裡的人雙眸緊閉,眼角卻有兩滴清淚,蕭珏不由得怔了怔。
便在這個空隙裡,那黑衣人突然掠身而起,從身後一劍向着蕭珏的後心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