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只聽得一陣淒厲的求饒聲傳來,讓屋內的兩人齊齊斂眉側目,繼而楚傾淡淡一笑,將手中的藥碗送上前,“因果報應,世事皆有循環,終有一日,自己所種的惡果會反噬而來。”
孟馨冷着臉將頭扭向一邊,冷笑道:“像你這麼狠毒的人,可曾害怕過這些因果報應?”
楚傾淺笑着搖了搖頭,“沒有。”
“你……”這個回答倒是出乎孟馨的意料,只聽楚傾繼續道:“因果報應,至少要等到循壞的那一天,而傅寧,是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亦不會有來生的人。”
如此清涼的語氣和嗓音讓孟馨微微一愣,不由回過身來看了她一眼,但見楚傾眉眼涼薄,雖然面帶笑意,卻感覺不到一絲欣喜之意。
那是淡泊之後的沉靜,而這樣的沉靜,孟馨似乎並看不懂。若是從前,她興許會覺得楚傾矯揉造作,而今,歷經寵辱與生死,她卻像是豁然之間能明白、理解一些事情了。
那根本,不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該有的神情與笑容。
“你以爲,你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孟馨笑得冷酷,“那天晚上的毒根本就不是我下的,可是你卻藉此中傷我,你這惡毒心腸,僅憑着一碗湯藥就想掩蓋?”
楚傾依舊神色不動,緩緩起身,將藥碗交到小宮女手中,小宮女連忙走到牀前,“良娣,您就把藥喝了吧,這藥是好不容熬出來的,而且您看,殿下已經開始爲良娣出氣了,殿下說了,您一天還是良娣,就一天還是這東宮裡的主人,那些之前欺負了您、看清了您的奴才已經被殿下下令罰到雜役房去了。”
聞言,孟馨的嘴角動了動,小宮女繼續道:“再者,殿下讓您遷到淨心軒也是一時之氣,良娣若是因此就自暴自棄,日後,就算殿下有心將您接回,你這身子也承受不住了呀。良娣,保住身子最要緊……”
孟馨只覺喉間突然一哽,小宮女所言顯然是戳中心窩裡去了,她咬了咬嘴脣,突然一把奪過藥碗,顧不得苦澀,仰頭大口喝下,許是喝得太急了,嗆得她連連咳嗽,小宮女連忙遞上清茶漱口。
楚傾看在眼裡,並不多言,而是擡腳走到門前,只見院子裡跪了五名宮人,三男兩女,全都渾身發抖滿臉惶恐。
淨心軒並非沒有水食、沒有取暖之物,而是被這些宮人自行剋扣了去。
誰都知道,進了淨心軒,便等於進了冷宮,生死都在這裡,想要再出去根本不可能,所以,儘管孟馨身爲太子良娣,卻在進了淨心軒的當天晚上,就被這些人搶走了被子和衣物,第二天雪越來越大,便又有人搶走了她的暖爐,緊接着便是水食……
蕭珩冷眼掃過幾人,目光寒烈,“本宮可曾說過,要把良娣囚於冷宮?”
“沒有……”五人紛紛搖頭。
蕭珩凝眉,“那倒是奇了,是何人告訴你們,良娣犯了大罪,本宮要置她於死地,所以把她關到這淨心軒等死來了?”
五人齊齊一愣,而後四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一名太監身上,蕭珩頓然會意,瞥了宋一一眼,道:“拖下去,杖斃。”
“殿下!”那太監一聲驚呼,卻是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就被宋一和覃二拖了出去,緊接着聽到軒外哀嚎之聲陣陣,很快便又低弱了下去,不一會兒宋一和覃二便來回話,人已經杖斃。
這下可把另外四人全都嚇壞了,一個個低垂着頭,差點就要壓到地上去了。
“其餘人……”蕭珩站起身,輕輕開口,四人渾身頓然一顫,只聽蕭珩緩緩道:“送雜役房,此生不復出。”
四人不由得鬆了口氣,齊齊拜倒:“多謝殿下不殺之恩!”
蕭珩沒有再理會他們,回身向着房門這裡看了一眼,正好與楚傾四目相對,他挑眉一笑,楚傾卻只稍稍動了動嘴角,便又折身回屋。
現在屋子裡雖然依舊有些寒涼,然比之之前已經好了很多,暖爐升了起來,熱茶也備好了,門窗已經修好,屋裡的擺設也是煥然一新,最重要的是,被子也已經更換了,不再是冰冷、硬邦邦的。
孟馨靠着身後的軟墊,似是疲憊不堪,這些天的病痛折磨以及今天晚上的折騰,都讓她耗盡氣力,她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地休息。
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她向楚傾投來一記疑惑目光,道:“爲什麼要幫我?”
楚傾舒展眉頭道:“你也說了,下毒的人不是你。”
“我……”孟馨皺了眉頭,“我說的話你都相信?”
楚傾笑道:“我只相信我自己。”
走到門前的蕭珩正好聽到這一句話,原本的笑意頓然凝滯,繼而消失不見。站在門外許久,他都沒有踏進去一步,半晌,他折回身向着淨心軒外走去。
四人連忙跟了上來,問道:“殿下,我們不等傅姑娘了嗎?”
蕭珩腳步不停,道:“宋一你留下,等會兒送傅姑娘回雍華宮。”
“是。”宋一心領神會,停下腳步,看了看四人離去的背影,又返回了淨心軒的院子裡,正好碰上宋盈正試圖將餘留下來的兩盆盆栽放到架子上去。
“我來吧。”宋一走上前去,接過她手中的花盆,輕而易舉地放到了架子上。
見之,宋盈不由抿嘴一笑,“多謝宋護衛。”
宋一搖搖頭,“你我算是本家,難得相遇,舉手之勞本是應該。”
宋盈點點笑道:“說來也是難得,未曾想會在這裡遇上宋護衛這樣的本家。”
宋一聽出她話外有音,不由笑問道:“宋一不過一名護衛,普普通通不足爲道。”
宋盈卻用力搖了搖頭,“尚未進宮之時,便常聽到東宮四衛的名頭,雖是四衛,然宮裡城外又有誰能說你們四人不是京中聞名遐邇的人物?我可是聽說,王曾經有意授你將令,是你自己不願。”
聞言,宋一忍不住輕輕笑了笑,一向嚴肅漠然的臉上此時竟帶了一絲不好意思,“殿下對我有再造之恩,我只想一直守在殿下身邊,保護好殿下就好。”
宋盈表示認同,用力點點頭,“對於曾經有恩自己的人,確實應該全力回報。太子殿下對你有再造之恩,可巧姑娘對我來說也一樣有救命之恩,看來我們有很多相似之處。”
宋一忍不住會心一笑,看着宋盈恬靜的神色,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家在哪裡,怎麼會在北疆那麼偏遠的地方?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問及家人,宋盈的臉色豁然沉了下去,臉上拂過一抹悲涼神色,而後她輕嘆一聲,搖頭道:“生如浮萍,四處漂流罷了。至於家人……我的家人早已經全都遇難,如今只留下我一人。”
宋一不由得愧然地皺了皺眉,“對不起,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宋盈只是淡淡搖了搖頭,“沒關係,事實如此,提不提都是這樣。”頓了頓她重重舒了一口氣,道:“你呢?”
“我……”宋一遲疑了一下,過了片刻方纔緩緩道:“我以前的很多事我都已經忘了,只隱隱我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只可惜……我卻已經記不清他們的模樣了。”
宋盈不由得張了張嘴,想說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兩人這般相顧無言,許久,宋盈突然輕輕笑了一聲,從腰間取出一枚平安符放到宋一手中,“這個是很多年前我給我哥哥求的,只可惜他已經不在人世,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你就當做是你的妹妹留給你的。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一定能找到你的親人,和你妹妹團聚。”
看着手中這枚簡單卻又似沉重萬分的平安符,宋一不由覺得喉間阻塞,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地點點頭,“謝……謝謝你……”
宋盈搖了搖頭,正要起身離開,突然又回頭看了宋一一眼,道:“宋大哥,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宋一先是愣了愣,而後用力點了點頭,宋盈便開心地咧嘴一笑,轉身進了屋去。
回到沉香殿已是半夜,宋一一直目送着二人進了沉香殿的院子,這才轉身折回東宮去。
海棠不緊不慢地進了紫明殿,結果古太后手中的杯盞道:“太后娘娘,這大半夜的您不能飲茶,您這不眠症好不容易有了些好轉,可不能再前功盡棄了。”
古太后忍不住長嘆一聲,道:“哀家這心裡不踏實,睡也睡不下。”
海棠道:“太后娘娘還在擔心傅姑娘?您放心吧,傅姑娘是個明事理之人,這不,剛剛宋護衛才把人給送回來,看來今天晚上在淨心軒收穫頗豐,否則也不會這麼晚纔回來。”
“唔……”古太后閉着眼睛,微微點了點頭,“哀家早回說過,這丫頭不會讓哀家失望的,哀家相信,太子把孟良娣關進淨心軒也正是有此目的,現在哀家擔心的是,太子對傅丫頭越來越用心,偏偏珏兒這邊也是緊拉着不放,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說哀家該怎麼處置纔好?”
海棠不由得抿了抿脣,凝眉想了想道:“太后娘娘,奴婢覺得呀這個問題不如交給傅姑娘自己來決定,興許姑娘誰也不想嫁呢。傅將軍剛歸去不久,姑娘現在哪有哪門子心思?”
古太后聞言不由得連連點了點頭,“這話倒是不假,看來,最好的結果,不是她要嫁給誰,而是她誰也不嫁,海棠,你說是嗎?”
“是……”海棠替她輕輕揉捏着,“太后娘娘您啊就是希望姑娘在您身邊多留些時日,是吧。”
古太后不禁呵呵笑開,道:“你這鬼丫頭,真是什麼事兒都瞞不住你。”
然,世事難料,且事與願違,很多時候很多事,都不盡能遂人願。
昨夜睡得太晚,是以一早古太后醒的有些晚,不想她剛剛起身,尚未及梳洗完畢,海棠也滿臉驚慌地進了殿道:“太后娘娘,今日一早太子殿下向王遞了奏章,說是要……要求娶傅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