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
孤之過拱手再拜,上前道:“啓稟將軍,卑職以爲,既然秦軍將兵力分散於三處,我們只需先後對這三個地方發動猛攻即可。只要我軍集中兵力,團結齊心,勢必能給它來個各個擊破。”
“是啊!”孟公冶上前一步,空首道,“卑職以爲孤護軍說得在理。我們若是趁着秦軍分散兵力的當口,將他們各個擊破,必能達到出奇制勝的效果,也省了後面好多事了。將軍,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啊!秦軍一步昏招,我們已經勝利在望了!”
“勝利在望?”吳起似乎並沒有很高興。他低頭抿脣,靜默地望向案上的地圖,一雙眼眸深邃如寒潭,波瀾不驚。
“各個擊破?”他摩挲着玉扳指,眼睛微微眯起,“先擊哪個?”
“噼啪噼啪!”
微暗的燭火跳動個不停,微弱的火光照得帳內闇昧不清。
兩名護軍互相看了一眼,卻是誰也沒開口。
“怎麼不說話了?這不是你們自己提的方案麼?說呀!”吳起一挑眉,指着孤之過道,“孤護軍,你來說。”
“諾。”孤之過空首道,“將軍!卑職以爲,我軍應該先集中兵力,攻打主將王僇所在的華縣,因爲這支部隊是秦軍的決策中心,名副其實的中樞部位。”
他拿過地圖,用手比劃起來,“論地位,它最高。論實力,它最強。論兵權,它最大。這支部隊若是敗了,秦軍羣龍無首,剩下的不過是一堆烏合之衆,不足爲懼。況且我方士兵在戰爭的頭幾日狀態最佳,士氣相對高漲,倘若經過連日征戰,有所傷亡不說,將士們亦會疲乏不堪,作戰狀態必將有所下滑。因此依卑職之拙見,應趁着我方士兵士氣正高漲之際,先拿王僇的主力部隊開刀,將華縣攻下來。如此一來就勝利在望了。”
“哦?真的是這樣麼?”吳起神秘一笑,反問道,“那倘若我軍在進攻華縣的當口,秦軍駐紮在其他兩處的部隊趕來支援,那又如何?”
“這……”孤之過不由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他還真沒考慮過。說到底,自己還是太缺乏作戰經驗了,一支部隊受到圍困,另一支部隊勢必會趕來援救,這根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啊。
吳起拿過地圖,指着一個做了標記的地點:“華縣在這裡,二位請看,這就是秦軍駐紮的三個地點,華縣、商縣、元裡,這三處地點的位置關係極其微妙。”
孤之過二人湊過來,細細辨識地圖上標識出來的三個位置。
“元裡處在北面,商縣處在南面,而華縣正好卡在中間,這三處地點連成一直線,彼此距離並不很遠。倘若王鏐的部隊,也就是你們所認爲的中樞部隊,遭受了我軍的襲擊,那駐紮在南邊和北邊的軍隊就會在第一時間趕到華縣,對我軍來個前後包抄,然後關門打狗,一舉殲滅。怎麼了,孤護軍?”
“咳咳,沒什麼。”孤之過慌忙低下頭去,竭力壓制住內心的驚濤駭浪。眼前這人實在太過耀眼,晃得他有些自慚形穢。
“就像這樣。”吳起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比劃着,“來自商縣和元裡的兩支隊伍同時匯聚華縣,三軍匯合,聯合貫通,來個裡應外合、左右包抄。到那時,我軍勢必會腹背受敵,深陷入孤立無援之境。兵家最忌諱這種情況,因爲這就好比切斷了河流的水源,河水馬上會變成一潭死水,無分毫迴轉餘地。”
“那……那假如我們先攻打商縣或者元裡呢?”孟公冶窮追不捨,固執地繼續追問,“恕卑職愚鈍,假如我軍先攻打這兩個地方,軍隊人數少一些,兵力相對弱一些,是否攻下來的把握會大一些?只要我們先攻下商縣和元裡中的一個地點,然後守在那裡休息整頓,等待主力部隊的到來。而他們不辭辛勞長途跋涉,我方精力充沛又佔據大量物資,彼竭我盈,就必能將秦師一舉殲滅。”
“十萬人馬,怎麼,你嫌少?”吳起揚起頭,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閃着狡黠的光芒。
“這……”孟副將一時語塞。
“我軍目前只有五萬人馬,加上原本駐紮於西河郡的武卒,前後加起來總共也就七八萬人馬左右,你覺得單憑這八萬人馬,你便可一蹴而就地消滅他們?試想,倘若對方使用拖延戰術,消極迎戰,我們無法趕在援軍抵達之前攻佔城池,結果又將如何?依舊是前後夾擊,腹背受敵,最終被殲滅的一定是我軍。”
孤之過聞言一下子豁然開朗:“多謝將軍指點,卑職明白了!”
“你明白了?”吳起看着他,眼帶笑意。那絕不是一貫的譏笑,而是溫和的笑。
“說說看,孤護軍,你都明白些什麼了?”
“諾。”孤之過恭聲道,“卑職以爲,事實上秦軍的戰略部署十分鮮明。大部隊駐紮在中心,是爲中樞機關,小部隊駐紮於兩翼,爲中樞機關保駕護航。大部隊若出了事,出的必定是大事,兩支小部隊來趕來支援,就等同於合軍一處,集中全部兵力跟敵軍周旋。倘若小部隊出事,則事態稍微緩和些,打得過爲最佳,打不過也無妨,只要緊閉城門運用拖延戰術,就一定能撐到大部隊趕來救援之時。”
孤之過深吸一口氣,胸有成竹地接着道:“不僅如此,這個戰術還有一個妙處,便是製造兵力分散的假象,引誘敵軍深入我境,隨後他們便可來個前後包抄、關門打狗,使敵軍陷入腹背受敵、進退維谷的境地,最後不得不繳械投降。”
吳起滿意地點點頭:“挺有悟性的嘛,孤護軍。只要你踏實肯幹,國家的未來就是你的。”
孤之過臉紅了紅,空首再拜:“是將軍指點有方,卑職不敢當。此番若非有將軍及時點撥,卑職恐怕要釀成大錯了。”
“錯誤是好事啊,教訓是黃金啊。不斷犯錯,總結教訓,人才能不停步地往前走啊。”吳起揚起頭,對着空氣喃喃自語着。
微暗的燭火輕輕搖曳,映出他剛毅的輪廓。誰知這剛毅背後又有多少次的軟弱和退縮?誰知那滿腹謀略背後又有多少次失敗與不甘?
“名副其實的分軍戰術,它的厲害之處在與各路人馬能夠相互支持、相互勾連、相互照應。兵形看似有如散沙,卻是形散神不散。分中見合,閤中見分,有分有合,分分合合,兵家常識,兵之大事。不過這一招僅限於人馬數目龐大的情況下,方纔具有可操作性,五十萬大軍剛好差不多。”
“高!實在是高明的陷阱!我等差一點就中了這小人的奸計了!”孟公冶忍不住嘆道,“想不到這個王僇竟如此厲害,爲何以前從未聽說過他?”
吳起蹙着眉頭,指尖一下一下地叩擊着案几,“一個王僇倒不足爲懼,真正讓我擔心的,是他背後的那位神秘的絕頂高手,哎……至今仍舊一點消息都沒有,這太奇怪了,倒讓我有些不安了。我擔心,秦軍此番如此厲害的分軍戰術,或許正是此人的力作。”
“確實太奇怪。”孤之過神色凝重,“不過好在我們這邊不也來了一位高手嘛!尋常士兵對此事一無所知,更遑論將消息泄漏出去。我們無法探查他們,他們同樣也無法探知到我們呀!”
吳起嗤笑一聲,搖搖頭:“實力夠強,並不代表他就是高手。高手之爭,拼的不只是修爲,更是心志。誰堅定,優勢在誰,誰夠狠,誰才能稱王。只可惜那傢伙紕漏太多,弱點一覽無遺,怕就怕他關鍵時候出岔子啊。”
“那……恕卑職直言,既然將軍對此人如此不放心,爲何還要選此人前去應戰?”孤之過疑惑道。
“這人身上藏了些秘密,是個變數。以變數應變數,這就好比以毒攻毒,究竟會有怎樣的變數發生,我很期待。”吳起勾脣一笑。
“秘密?”孤之過不明白,只得與孟公冶沉默着立在一旁,看燭火慢慢燃盡。
“那……將軍,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孟公冶打破沉默。
吳起豎起一根手指,在二人面前晃了晃。
“一個字,等。”
他雙手環抱,在營帳裡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秦軍想等我們自投羅網,他們等,我們也等。不過,是在他們的目的地等。”
“陰晉城嗎?”
“是。明日一早啓程,快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陰晉城。然後守在那裡,等他們合軍一處,集中兵力,雙方來個正面對峙。呵,他們等不到我們,我們卻一定能等來他們。到時候,只管做迎接他們的準備便可。”
“諾。”
“呵呵,打仗可不是大街上鬥毆耍狠,人多就能稱王。要知道,有時候人多並非是一件好事。軍餉是有限的,糧食水源都是有限的,他們別無他選,就必須速戰速決。若不能長驅直入一蹴而就,軍中很容易出現斷糧斷水,這將會成爲殺死他們的致命問題。”
“況且超過十萬的大軍,就會像一條蟒蛇。體型過大的蟒蛇,自身都無法自如移動。只要不被這條蟒蛇纏住,找出頭部,用塗了劇毒的利牙咬它一口,秦軍必敗無疑。”
冰冷的夜風從縫隙灌入,吹起吳起的獵獵披風。他盯着地圖上標記出來的那三個地點,眼裡閃過一抹狠戾之色,“放消息給那個王僇,我吳起不吃你那套。彙集三軍,兵臨城下,決一死戰!”
“諾!”
所謂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
所謂兵者,國之大事也。
五十萬大軍,巨大的挑戰,美妙的享受。來吧,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所以……依將軍之言,我們無須和他們正面硬拼,只要拖住他們便是了,是這樣嗎?”孤之過問道。
吳起搖了搖頭,神情凝重,“話是這麼說沒錯,可真的做起來,恐怕沒那麼容易。秦軍那邊有些情況尚不明瞭。不知爲何,我總覺得會有變故發生……”
三人說得正熱烈,忽聽簾外飄來一陣奇異而哀慟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