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三大宗派之一,與儒道齊名,江湖上兇名赫赫的法家,誰沒有聽說過?若要用一句話來描述法家,那就是殘忍到了極致,冷血到了極致。法家那些所謂的人,甚至都不能算作人。
這個宗派極度隱秘,且門規異常森嚴,據說法家弟子各個精通酷刑奇術,並專門用這些來懲治無知百姓,讓無辜蒙冤之人受盡折磨,屈打成招,一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惡魔。
雲樗膽怯地縮了縮,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他們……樓下那些人,他們都是法家的?”
“不錯。”素萱娘嚴肅地點了點頭,“法家在魏國勢力很大,幾乎可算是魏國的實際掌權者,掌握國家大命脈,就連田——”
她突然打住了,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哎……不說了,這些事情不說也罷,不說也罷……總之禹王城到處都能見到法家的人,這本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可叔羽鬼……他,他是……”
“他是什麼?”雲樗緊張地問道。
“他是法家禹王城分舵的總刑官,也就是城裡所有法家人的頭領,手裡握着生殺重權,在法家地位極高,從某種程度上控制着整座禹王城,就連咱們國君都要敬他三分。”
“啊?可……可他不是江湖人嗎?一個江湖人怎會有如此大的權力?連一國之君都要忌憚他?”雲樗不解道。
素萱娘垂下頭,不着痕跡地避開了他的目光:“難道你沒聽人說過嗎?朝堂亦是江湖。江湖人和朝堂人,他們到底又有何分別呢?朝堂與江湖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體,藕斷絲連,相輔相成,脣亡齒寒。江湖人有時也是朝堂人,朝堂人有時可爲江湖人,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樓下,蕭夫人聽到“奉陪到底”四個字,雙腿立刻軟了。
“幾位大爺,有什麼話好好說,別打了,別打了!要是再打下去,我這醉玉樓可要被你們拆光了呀……”
“給我接着搜!”叔羽鬼冷哼一聲,根本沒有不理睬婦人,“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騎在法家頭上作威作福!”
“別!別呀!”蕭夫人踉蹌着起身,想要拽住一個正往樓上衝的大漢,“別打了!別打了……”
“滾開!”大漢不耐煩地一甩袖子,粗魯地推開了她。蕭夫人重心一個不穩,又摔在了地上。
“哎喲……真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呀……”
“啊——”
淒厲的慘叫聲陡然響起,又一個人從樓梯上滾了下來,不就是那名大漢麼?他的手腳都被凹得變形了,整張臉因爲疼痛而劇烈扭曲着,淋漓鮮血糊滿了額頭,而更多的鮮血正不斷從額前的窟窿裡冒出來,慘不忍睹。
“啊——”
“啊——”
大漢意識尚在。他躺在地上劇烈掙扎着,痛苦的慘叫一聲接着一聲,如此狼狽的模樣,哪復先前的生龍活虎?整個就是一條死狗!
“喲呵!蕭夫人,瞧你這是怎麼了?怎地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一點都不美嘍!”
冰冷如古玉的聲音忽地在頭頂響起,慵懶的聲線,帶着不容忽視的尊貴氣場,“哦……看上去,你似乎碰到不小的麻煩了呢。”
“吳……吳大人?”蕭夫人驚愕地擡頭看去。
果然是他!
朦朧的帷幔輕輕搖動,萬千燈火掩映下,一個男人漫不經心地倚靠在樓梯扶手上。玄衣如墨,眼神冷厲,桀驁不羈。
他就這樣靜靜佇立着,居高臨下,用他那雙幽深如寒潭的眼眸,俯視樓下的芸芸衆生。
前一秒還無比吵鬧的大堂,此刻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姑娘們悄聲細語指指點,衝同伴們打着眼色,眼波流轉間脈脈含情。原本囂張的男人們眼中流露出了爲難甚至恐懼之色。
“大人!我們要不要……”
叔羽鬼冷笑了兩聲:“怎麼,你怕了?”
語氣微微上挑,帶着一股壓迫性的震懾力,冰冷殘酷。問話的男人立刻把頭低了下去。
搖曳燈光下,倚在樓梯上的男人似乎動了一下,燭光反射間幻化出萬千光暈。
“喲,瞧我這運氣,連逛妓院都能遇到老朋友啊!當真是看不出來啊,羽老刑,與你相識這麼久,從不知原來你竟也有這嗜好,不如下次……咱們約了一起?”
在一衆姑娘傾慕的眼神中,他從那繁華燈火中走來,步子沉緩有力,玄色披風揚起,衣襟上的暗金蟒紋閃着光。一頭略顯凌亂的墨發慵懶垂於身後,用青色玉帶隨意束起。那張臉,還是一樣桀驁不馴,高傲得讓衆生自慚形穢。
手扶着玉欄,吳起一步一步,徐徐走下樓梯。每走一步,都彷彿踩在衆人的心尖上。嘴角彎成利鉤,一抹淡淡的冷笑。除此之外,他的臉上看不出分毫情緒,尤其是那雙眼睛,平靜得令人恐懼,正如暴風雨總是隱藏在最平靜的表象之下。
這個人,冷漠,空寂,強大,在他身上幾乎找不出任何缺點來,完美無缺。任何人,只要見過他一次,便再也難以忘懷。那雙眼睛。
從他那雙眼裡,除了壓抑的冷,什麼也讀不出來。對於這個男人而言,這雙眼睛,便是他的武器。
蕭夫人見有人出來救場,不由重重舒了一口氣,繼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當真是不明白,堂堂西河郡守,一介武將,位高權重,手握生殺大權,卻怎麼老往她這兒跑?還是光明正大地跑!不是偷偷摸摸隱姓埋名,而是公然地來,公然地找女人,公然在這裡過夜,難道他就一點也不曾顧及自己的名譽嗎?若是被有心人瞧見了,傳到國君那裡去,到時候他還怎麼在朝堂上混?
哎……這個男人,真不知道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除了聰慧的萱娘,大概再沒有一人瞭解他了罷,只怕就連萱娘對他,也不過一知半解吧……
“不過……我們的屠鬼使大人以這種野蠻的方式逛妓院,實在是好生沒禮貌呢。你看,姑娘們都被你嚇着了。”他手一擡,指向那些驚慌失措的女人們。
叔羽鬼微微揚起下巴,擺出一副倨傲的架勢,笑容陰鷙:“確實是老朋友呢,我的沉玉,別來無恙?”
“託大人的福,還不錯。”吳起走下樓梯,緩緩來到叔羽鬼跟前,與他面對面平視。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立在一起,四目相對間隱隱有火星飛濺,蕭夫人等人不由兀自後退數步,唯恐那一觸即發的戰火波及到自己。
“呵,既然是老朋友,那獻玉使大人理應心知肚明,禹王城是我的地盤,我是這裡五百刑官之首。”叔羽鬼面具下的臉色陰沉無比,似乎隨時會爆發。
“你的地盤?”吳起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故作驚訝道,“原來這裡是屠鬼使大人的地盤啊,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我還以爲是魏擊呢!”
“哼哼!”叔羽鬼冷冷一笑,目光如刀鋒般凌厲,“少給我耍嘴皮子,沉玉,別忘了你回城這一遭折騰出這麼大爛攤子來,是誰幫你收拾殘局、打掩護,又替你瞞天過海。”
“哦?是叔羽大人你嗎?我怎麼不知道?”吳起詫異地問道。
“怎麼?”叔羽鬼陰鷙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你以爲沒有我的默許,你可以隨便在這巴掌大又佈滿眼線的禹王城裡,藏下一個大活人麼?你也太小瞧魏擊和田無擇的能力了。若非我替你打的掩護,你現在怕是已經收拾包袱,準備走人了。”
“竟然被你發現了,呵。”吳起依舊不鹹不淡的態度,彷彿早已經對一切瞭如指掌了似的,讓叔羽鬼不由一陣惱火。
他眯着眼,嘴角浮現出一抹惡劣的笑:“可惜……我並不在乎。對我來說,不管這城有多小,眼線有多少,只要我吳起願意藏,總還是能夠找到藏身的地方。所以——”
他無所謂地一聳肩,道:“如果大人容不下這個女人,或想拿她作要挾,我換地方就是嘍!只要我吳起想換,我敢打賭,你在今日太陽落山之前,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徑自走到桌邊,爲自己倒了杯茶,神色悠閒。
“之所以把人藏在你屠鬼刑官那裡,不過是看得起你罷了。這破地方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憑什麼就許你在那兒作威作福,不許我藏個人?要知道,我從來就不受你管束,即便是在這禹王城。”
叔羽鬼眼神一凜,目光裡充斥着冷酷殺意,絲絲寒意透了出來,在他周身三尺之內籠上一層冰霜。
“行,我的獻玉使大人!你行!他們說這世上再鋒利的刀子,都比不上你獻玉使這張嘴皮子,在下今日算是領教了。藏人的事情,我叔羽鬼可以暫時不跟你一般計較,可今日獻玉使大人不僅妨礙我執行公事,還打傷了我的手下弟子,說說看,這又該如何是好呢?”
“哎……”吳起忽然深深嘆了口氣,一副左右爲難的樣子,“我也是被逼無奈呀,要知道,我素來尊重屠鬼使大人,若非真的有難言之隱,又豈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呢?”
叔羽鬼皺了皺眉:“哼!什麼難言之隱?”
“不知大人是否聽過這樣一句話?”吳起晃悠着茶碗,慢吞吞地踱到他身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春宵一刻,千金難換。方纔我正要跟我的小美人兒在房裡共度良辰呢,好容易哄了她半日,都脫得差不多了,不想你們一羣大男人竟恬不知恥在樓下吵吵鬧鬧,壞我興致不說,還驚擾了我的小美人兒。現在她怕得躲起來了,愣我怎麼勸也不出來了。我的良辰沒了,相當於你們搶了我的千金啊,你說,我不跟你急跟誰急啊?”
說罷,他還故意裝出一副悲痛萬分的神色,極盡虛僞之能事,可惜就是眼淚擠不出來,不然說不定就更煽情、更像一回事了。
雲樗趴在門邊上,將耳朵緊緊貼在門上,仔細聆聽樓下的動向。
“哎你們說,那法家的勢力究竟有多大呀!那傢伙怎麼如此囂張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