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重重地倒了下去,倒在南郊遼闊的大荒原上,沒了氣息。他那一雙眼睛依舊圓睜着暴凸而出,失神地凝視着白茫茫的天穹,死狀之悽慘令人扼腕嘆息。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以至於長魚酒和雲樗都還來不及回神,楚王就已經沒了氣息。就連場上扮作東皇太一的桑柔也慌了神。她匆忙地摘下面具,手持冰刃立在祭壇上,神情嚴肅戒備。
吳起的部下以雷霆之速衝進祭場,吳起一指祭壇,十六名手持長戟的衛兵三步並作兩步衝上祭壇,將桑柔護在中間。
就在這時,祭壇下沉默良久的屈宜臼忽然起身,朝着身後的人羣高喊一聲:“放箭!”
話音剛落,人羣中陡然衝出數十名手持弓箭的衛兵。
原來人羣中竟然隱伏了這麼多弓箭手!
“嗖嗖嗖——”
五支利箭瞬間射出,呼嘯着劃破空氣,直指祭壇上的桑柔而去。
長魚酒的心臟在這一刻狂跳起來。
“不!不要!”雲樗拼命地掙扎着想要掙脫鎖鏈,可鎖鏈卻紋絲不動。
桑柔揮起了湛藍色的冰刃。
“噹噹噹!”
桑柔和吳起的部下奮力抵抗飛撲而來的流矢,桑柔將她那湛藍色的冰刃舞動如風,鋒利的刀尖在半空中帶出一道道華麗炫目的光影,將密集如雨的箭矢盡數打落在地。然而箭矢的數目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桑柔連格擋加躲避,才勉強得以在流矢的瘋狂夾擊之中生存下來。
吳起的眼中劃過一道狠戾的陰霾。“噌”地一聲,長劍毫不猶豫地拔出,豔紅的鮮血噴涌一地,濃重的腥味在空氣裡瀰漫飄蕩。陽城君倒了下去,倒在了楚王的血泊之中,鮮血慢慢在他的身下匯聚成河流,和楚王以及犧牲的鮮血混雜在一起,無貴無賤,分不清你我。
霎時間,數百名身着甲冑的衛兵衝上祭場,將吳起團團圍住。大荒原上,吳起的部下和屈宜臼的衛兵已經開始了激烈戰鬥。金屬碰撞聲不絕於耳,短兵相接刀劍相殺,不斷有人倒下,鮮血染紅了荒原上的枯草,刀劍的金屬聲伴隨着驚恐尖叫聲,一聲聲刺激着長魚酒和雲樗的心神。場面一時間混亂到了極點。
楚王僵冷的身軀靜靜躺在一邊,彷彿是這場流血狂歡的局外人。
“砰砰!”
長魚酒奮力地砸着鐵窗。
“桑柔有危險,我們必須去救她,可我們現在出不去啊!怎麼辦?”雲樗焦急地問道。
“該死的!讓我出去!”長魚酒咒罵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猛砸鐵窗,可牢固的鐵欄杆紋絲不動。
“吳起這個蠢貨!孃的!”
桑柔命懸一線,他就在離她不遠處,卻無法脫身趕去救她,這種情況換作誰都會被逼瘋。
長魚酒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他感覺自己的神智正處於一種混沌不清的狀態,就好像一張琴上緊繃的琴絃,隨時都可能會斷裂。
“我明白了!”雲樗幡然醒悟般地大喊道,“他早就料到祭典上會來這麼一出,才故意把我們鎖在這兒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他絕望地大叫道,“我們現在根本就出不去啊!啊,麴生,麴生你怎麼了?說話啊!”
長魚酒的雙眸已完全變成了妖豔的血紅色,他的氣息因爲焦灼和恐懼劇烈地起伏着,一雙妖異的重瞳陡然暴射出精光。
這一刻,雲樗清晰而驚恐地意識到,琴絃斷了。那股神秘的宗師之力已完全地、徹底地佔據了長魚酒的心神,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已被宗師的力量充斥,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長魚酒。
“曲,麴生?”雲樗試探性地喚了了一聲。
長魚酒沒有反應。
雲樗又叫了一聲:“俱酒。”
長魚酒依舊沒有反應。
雲樗冷不丁地疾退兩步。獄中寂靜如死,唯有他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在這座空間迴響。
霎時間,只聽得“轟”的一聲驚天巨響,纏繞在長魚酒身上的道道鎖鏈出現了裂痕。只見長魚酒奮袖出臂,怒目圓睜,猛然發力一掙。
“咔擦咔擦!”
束縛在他身上的鎖鏈盡數斷裂而去,旋即迅速從他身上剝落,斷去的鐵鏈就好像條條死去的小蛇,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
“麴生!麴生!”雲樗卯足了勁大聲叫喊,試圖喚醒他的意識。但琴絃已經斷了,長魚酒的意識當然也不可能再被喚回來了。
剎那間,一股狂暴的能量陡然自長魚酒體內流瀉而出,能量之強悍有毀天滅地之勢,好似狂風巨浪風捲殘雲,天地風雨突變,日月星辰無光,狂暴的能量席捲整座空間。
只聽得“轟”的一聲,堅固的牢房牆面硬生生被衝開一個大窟窿,陰冷的風瞬間灌入,在黑暗中發出“嗚嗚”幽咽聲。大片蒼涼曠野和混亂不堪的祭典場面在眼前平鋪開來,彷彿一幅華麗激昂的春秋畫卷,又似一首熱烈悲壯的戰國頌歌。
纏繞在雲樗身上的鐵鏈被能量餘波掙斷,雲樗揉了揉痠疼的手腕,舒活了一下筋骨,召出香草護身,盤腿坐地調養內息。
長魚酒虛弱地癱坐在地上,臉色蒼白難看,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大劫,劫後餘生,整個人都好似被抽空了一般虛弱。
“轟隆隆——”
在他們身後,關押他們的大牢陡然塌陷下去,磚塊瓦礫滿天亂飛,烏煙瀰漫之中不時傳來獄卒和犯人的驚惶叫喊聲。
雲樗爲自己調完內息,又忙將真氣灌入長魚酒體內。長魚酒接收到源源不斷的充盈補給,面色這才稍稍紅潤了些。他虛弱地倚靠在雲樗身上,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不遠處一片混亂的祭場。
“麴生,麴生,你聽得見我說話嗎?”雲樗輕聲問道。
長魚酒沒有說話。
雲樗的心陡然沉了下去,沉到了深深的谷底。
“你現在很虛弱,千萬不要隨便動彈!”他明知道長魚酒不會理會自己,但依然嘗試着跟他說一些話。雲樗不確定長魚酒現在是否聽得見,或者是否聽得進他的話。
長魚酒似乎真的將雲樗的話聽進去了。他乖乖地倚靠在雲樗身上,劇烈地喘着氣,神色疲憊。
雲樗意識到自己所處境況的危險程度,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當”地一聲,桑柔揮舞冰刃,將襲來的冷箭盡數打落,密密麻麻的流矢鋪天蓋地射向祭壇,一時間呼嘯聲破風聲不斷,地面上插滿了箭鏃,鮮豔的血珠順着箭頭流淌而下,染紅枯草。
弓箭手的攻勢太過迅猛,吳起的部下很快支撐不住,一個接一個地中箭倒下,屍身鋪滿祭壇,鮮血流淌一地。
糟糕!
桑柔心下暗道不妙。氣聚而成的冰刃舞動如風,截斷一根又一根箭,她咬緊牙關奮力抵抗,且戰且退,伺機突圍。
“噌!”
吳起的利劍準確而狠戾地刺入衛兵的心臟。他毫不猶豫地拔劍,回身又砍在另一名衛兵肩上。衛兵發出一聲悽楚慘叫,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倒了下去。
包圍圈迅速出現一個缺口,吳起冷哼一聲,足尖點地飛身躍起,一手揮劍抵擋漫天流矢,另一手變拳成爪,抓向祭壇上的桑柔。
桑柔已然將舞刀的速度發揮到了極致,儘管她已漸漸體力不支,但神智依舊無比清醒。她一個勁地朝吳起搖頭。
不要管我!
她看向吳起的眼神裡充滿了焦慮和乞求。
吳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未曾因這眼神有半分動搖。他從來不會爲任何人做出改變,以往是這樣,現在依舊是這副老樣子。
我曾信誓旦旦地答應過他,要保你此次安全無虞。這事端既是由我挑起的,我自然不能放手不管。我既已許下諾言,當然更不能食言。
“快阻止他!”屈宜臼雙眼赤紅地勒令弓箭手,“快!把她射下來!”
“糟糕!桑柔有危險!”雲樗驚叫道。
“麴生,我們現在怎麼辦……”他明知道長魚酒已經不會理睬他,但他此刻真的好無助,多麼希望有個人能來爲他指明道路。
“麴生,麴生?”當雲樗轉過頭時,才發現長魚酒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原先坐着調養內息的地方,此刻只餘荒草一片。
糟糕!雲樗心下陡然一驚。
在那一剎那,吳起已經衝開層層箭雨掠上了祭壇。
“攔住他!”
屈宜臼急得暴跳如雷。他一把奪下衛兵手中的弓箭,搭弓上弦,準備親自射箭,然而有個人動作比他更快。
“呼——”
一襲黑袍乘着風從他頭頂劃滑過,寬大的黑袍遮天蔽日,儼然一隻巨大的蝙蝠張開翅膀飛過。就在那一剎那,申不害手中的弓已張成滿月。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轉眼間,吳起已經抓住了是桑柔的衣袖。
“嗖——”
鋒利的箭矢化作一道流光,閃電般向祭壇暴射而去。箭鏃上被申不害灌輸了磅礴浩瀚的內力,比起尋常箭矢竟是快上不少。
“小心!”雲樗不顧一切地大聲喊道。
申不害的嘴角在黑袍下悄悄勾起冷厲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