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樗立即變得激動起來。
“既然你是莊裡的人,那你可瞭解公子慎嗎?他是怎樣一個人?厲害嗎?”
雲無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這小子真毛躁,會跟女孩子講話麼!”
雲樗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訕訕道:“行,那你們講吧,我聽着。”
桑柔又試探地問道:“那遇乞姑娘又是爲何落水?可是碰到了什麼困難,受了什麼委屈?”
遇乞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沒說話。
這回桑柔也沒轍了。遇乞不說話,一行人只得僵立着乾瞪眼。
“哇!”嬰兒發出一聲嘹亮的啼哭聲,襯得氣氛更加冷寂了。雲樗衝着雲無心努努嘴,露出一個“你平日不是最厲害了麼”的表情,雲無心兩眼一翻裝死人。
就在一行人即將放棄希望之際,少女忽然仰起頭看向桑柔,她那沒有血色的脣顫抖得很厲害,不知是被凍的還是驚的,然而她的眼神卻是凌厲攝人而充滿了決絕,彷彿冷電一般讓人震顫。
桑柔心頭驀地一跳。
“幾位可是要上尋劍山莊?”遇乞問道。
“是的,我等陷入了一些麻煩的江湖紛爭,急需貴莊的風沉淵指點明路。”說話的是長魚酒。
遇乞甩了甩枯灰的髮絲,雙目飄忽看向遠方,似乎根本未曾在意長魚酒等人上山的意圖,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們要“上山莊”這件事上。
“不管你們上山做什麼,你們此行都非去不可!”
她仰起臉,原本無神的雙眼在一瞬間射出凌厲的寒光,森森恨意爬上臉頰,讓她整張臉顯得愈加灰暗扭曲了。
“因爲,我要你們替我殺一個人。”
桑柔驚了一下,急忙問道:“是誰?”
遇乞咬着牙,一字一頓,“公、子、慎。”
雲無心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微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吹得人陣陣心驚。
究竟緣何,眼前的少女竟會對尋劍山莊莊主公子慎恨之入骨,恨到定要叫人殺了他的地步,桑柔沒有問出口。眼下,少女的神經已經脆弱到了極點,彷彿一碗水在半空晃動,稍微有些風吹草動,理智就會崩潰。一直以來聽聞公子慎的種種神秘傳說,這個公子慎究竟是何模樣,大夥兒都很好奇。
“公子慎很厲害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雲樗第一個沒忍住,又問了起來。
雲無心狠狠地扯了他一下,雲樗回瞪了她一眼。
遇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半天才緩過神來。她慢條斯理地擡起頭,一雙美目直視雲樗,目光裡閃過一抹癲狂的沉醉。
“公子慎?他呀,是這個世上最完美的男人,就好像一塊通透通透的璞玉,任誰都挑不出一丁點兒瑕疵來,一丁點兒都沒有。”她凝視着遠處連綿起伏的羣山,眼中閃過複雜而不知名的情愫,接着又發出幾聲詭異的怪笑。
“哈哈!你們能想象嗎?一個完美無缺的男人,一生下來似乎就帶了上天諸神全部的祝福與榮寵,放眼整個天下能難以尋到一個替代。”
桑柔瞧出了些端倪,便接着遇乞的話繼續問道:“姑娘方纔講公子慎完美,那他到底完美在哪裡呢?爲何竟能得到姑娘如此盛讚?”
遇乞癡癡地笑了兩聲,似有些迷狂,“他呀!如你們所聞,他是這江湖中不世出的劍客,是法家數一數二的絕頂高手,也是名滿天下的刑術大師,當然,他還是尋劍山莊的莊主。他高大英俊,健康強壯,劍術絕頂莫測,出神入化,刑勢術造詣頗深,尤好勢學。不但如此,他還是個古道熱腸,心懷天下的男人,雖然偏安一隅遠離塵世,可大凡世情變遷皆入其耳。其目遠,其襟寬,其志雄,任哪個女人第一眼見了他,都會深深愛上他無法自拔。”
“那,你愛他嗎?”桑柔直截了當地問道。
遇乞“咯咯”笑了兩聲,語氣癡迷,“愛!當然愛!簡直愛得要死!”
“愛得要死是有多愛?”雲無心不屑地嘲諷道,“難不成你真的會爲了他……”她說到一半,忽然打住了。
“呃,你們接着聊,哈哈……”她不自然地用眼神示意桑柔。
然而遇乞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豈止會爲他去死?”少女反笑道,“爲了他,我願意捨棄我的全部,包括性命,還有良知、清譽,我願意爲他墮入十八層修羅地獄,也願意被世人唾罵糟踐成不守規矩的**。爲了他,我可以捨棄更多更珍貴的東西,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她嬌弱的身軀因爲情緒激動在風中微微發顫。很難想象,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竟會發出這樣的驚天之響,而這樣強烈而熾熱的愛慾也令得世俗之人爲之羞慚。
長魚酒悄悄和桑柔對視了一眼,桑柔接着問道:“那……遇乞姑娘,恕我冒昧,你懷裡抱着的這個孩子是……”
遇乞忙不迭地打斷了她的話,“不錯,是我與他的孩子!只可惜,他怕是永遠都不會承認這個孩子了。”
她緊緊將孩子擁入懷中,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
“一個會給父親乃至整座山莊蒙羞的孩子,很可憐,是不是?有的人一生下來,就註定要比其他人揹負更重的包袱,而選擇的權利卻永遠在蒼天,哈哈!”
她苦澀一笑,雙手抱膝坐在溪邊,看潺潺流去的血色溪水。
“可這個孩子,現在卻是我的全部。”
“世人只知公子慎英俊賢德,修爲高深,劍術超羣,俠義正直,卻不知他其實只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所有的名聲都是假的,是他自己編纂出來的。實際上,他是一個冰冷無情的怪物!一個無恥的負心漢!”
衆人皆愕然無語。
“我與他自幼相識,平日裡侍奉他起居,他有時興頭上來便會教我劍術。我們兩個志趣相近,情投意合。後來他在落雪崖建立尋劍山莊,又把我帶進了山莊,我們約結了山盟海誓,發誓一輩子相守,永不分離。可我沒料到這個誓言發得快,破碎得更快,自打那個女人來到山莊以後,一切都變了。”
“郡主?”長魚酒問道,“聽說半年前,尋劍山莊辦了樁喜事,莊主公子慎大擺排場,迎娶了燕國最受寵愛的郡主,燕國國君親自蒞臨山莊致以祝辭。”
這些事情都是他們在薊州城裡道聽途說的,至於這傳聞有幾分真僞,尚不明朗,姑且一說。
“是啊。”遇乞嘆息一聲道,“那個夜晚,我想定會爲許多人所銘記。”她的眼神已不再悵惘,而是涌現出無盡的滔天恨意。
“但於我而言,那一夜是我這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噩夢。賓客歡騰的喧囂聲、燕王噁心至極的祝辭,還有我手上的血,它們比那蒙冤的鬼魂還要難以散去,總還在我最深重絕望的夢境中閃現。”
“那一夜不但是他們二人的新婚之夜,也是我的臨盆之日。當時的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即將臨盆。那夜,他在山莊之中大擺筵席,宴請八方賓客,好不風光熱鬧。然而,再與那美麗可人的郡主共赴醉鄉,翻雲覆雨,好不風流快活。”
“而我呢,我卻在一個沉悶的房間裡不斷打着滾,忍受非人的臨盆之痛,你們能想象嗎?血流得滿地都是,就連牆上也都沾上了,卻沒有一個人過來救我。大家都忙着吃喜酒,向新人祝杯道賀,根本沒人有功夫理我。”
“天!這該是有多痛!”雲無心蹙眉道,“難道沒人爲你接生嗎?”
遇乞冷笑一聲,眼裡有幽幽的寒光,“他們唯恐避之不及,誰還敢與我親近?因爲迎娶了郡主爲妻的緣故,他不願我生下這個孩子,甚至不願納我爲妾,只因我出生微寒,身份低賤,連做他的妾都不配。如此,這郡主一來,我便成了尋劍山莊的罪人 了。”
“他們只希望我的血流得多些,流得快些,好把我這個無恥的**連同肚子裡的小麻煩一同帶走,哼哼!這樣,名滿天下的江湖劍聖便再不必爲自己的名譽發愁了。”
“他們的心願,可就差點便成了真呀!我掙扎多時,幾乎一隻腳跨入了鬼門關,可天知道我咬咬牙,卻又挺了過來,把孩子生下來了。猶記得那晚,我整個人倒在血泊中,差點死掉,父親張羅完婚宴之事,三更半夜推門進來,把我攬在懷裡,就像這樣……”
她抱緊了懷中的嬰兒,嬰兒發出一聲嘹亮的啼哭,而後便乖乖靠在了她懷裡。
“他就像這樣,抱着我枯坐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