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乞揮動枯枝,輕飄飄地一劍刺了出去。
枯枝的尖端處距眉心僅有數寸之遙,就在那一剎那,長魚酒疾速揮刀迎擊,同一時刻脖頸迅速向後仰去,躲開她這凌厲一擊。
薄如蟬翼的刀鋒無隙不入,恍若庖丁解牛一般貼着他的臉頰,自那幾寸寬度的狹小縫隙間滑過,勢如閃電遊刃有餘。
枯枝尖端狠狠地刺在刀身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霎時間,長魚酒手腕一翻,將那刀刃如靈蛇般疾速轉動九十度,徑直向枯枝尖端劈去。
遇乞吃了一驚,連忙回身退避,然而長魚酒的速度比她更快。
“咔擦!”
寒光一閃,遇乞手中那截枯枝已被劈成兩片,本就細而輕薄的樹枝如今變得更薄了。
溪邊登時鴉雀無聲。雲無心頭一回見長魚酒出手,震撼得說不出話來,連手上的動作都忘記了,一張俏臉上寫滿了驚豔。
“喂!看傻啦?”雲樗拍了拍她的腦袋瓜。
長魚酒蹙眉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飛龍乘雲’?”
遇乞笑了,繼而搖了搖頭:“不是。方纔不過是掂量下你的出手速度。”
長魚酒又道:“那……我的速度夠快嗎?”
遇乞點頭,道:“夠快。”
“難道……只有速度夠快,纔有機會破他的劍法?”長魚酒又問。
“只要出手速度足夠快,這世上沒有什麼劍法是破不了的。”遇乞道,“慎到的‘飛龍乘雲’看似完美無瑕、牢不可破,但它終究不過是一種劍法,需要依憑‘劍’這種載體生存,自然難逃‘劍’自身帶有的破綻,即勢。”
“劍勢!”雲無心竟也知道,“一種潛藏在‘劍’中的巨大能量,可以不斷積聚,供劍的主人隨意調度使用。”
“不錯,這便是‘飛龍乘雲’的唯一破綻。這套劍法所依靠的,便是‘劍’本身重量所帶出的劍勢,換句話說,便是出招後持續時間愈久,劍內累積的劍勢愈多,劍本身的速度也就愈快,出手也就愈加凌厲難擋,這很容易想象。”遇乞解釋道。
“而在他出手的那一瞬,劍的走勢纔剛剛形成,就好比剛出生的嬰兒,最爲脆弱也最易受攻擊,沒有任何劍勢累積,在那一刻所顯露出來的是一把劍最本真的形態。”
遇乞拿着斷掉的枯枝比劃了一下,長魚酒立刻心下了然。
“但是,許多高手被他那些花哨的假動作迷了雙眼,不敢輕易出手,最終喪失了破他劍法的唯一契機,最終敗在他的劍下。”
“哎……”遇乞嘆息一聲道,“也是呢,誰會在尚未弄明情況之時就盲目地衝上去?真正的高手總是小心又小心,可這便也成了‘飛龍乘雲’獨步天下的原因,懂了麼?”
長魚酒點頭。
遇乞欣喜一笑,道:“現在,我來演示一遍,注意看了,他劍法的破綻。”
她重新從樹上折下一段枯枝。微風拂過,帶來一絲清冽的冷意,隱約可以嗅到冰雪的氣息。
枯枝在手,化爲堅不可摧的利劍,殺人的兇器!
她的人與劍已開始有了動作。一個緩慢、優美的弧旋劃過青空,驚起烏鴉陣陣。
長魚酒站着沒動。
“呼——”
巨大的風勢席捲天地,吹得林中樹葉“沙沙”作響。霎時間,一股冰冷的殺意陡然在天地間蔓延開來,鋪天蓋地,將長魚酒等人所在的山谷盡數包裹而去。
長魚酒的瞳孔在劇烈收縮。
新生,總是接在暴風雨之後。
片刻後,她的劍已慢慢地、慢慢地刺了出來,從最不可思議、最刁鑽的角度刺了出來,刺出時旋即又有了最難以預料的變化。這般生澀、稚嫩的走法,簡直跟初入江湖的少年人沒有分別,破綻太明顯了!
但這樣的破綻,實在太過於微小,並且只會持續短短一瞬。當狂風侵襲大地的時候,豈非會有遺漏的地方?可又有誰會注意到這樣微小的遺漏?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這一刻,長魚酒猛地飛身躍起,輕薄的刀片快若閃電地橫劈而去,在枯枝即將落下的那一剎那,生生截斷它下落的趨勢。
長魚酒將刀柄一旋,只聽清脆的“咔擦”一聲,枯枝折斷了。
一連串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機會永遠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這話不假。機會轉瞬而逝,但決定人命運的,往往就在這短短數秒之間。
雲無心又一次看呆了。
“喂!帥不帥?”雲樗拍拍她的腦門兒。雲無心一個勁地直點頭。
長魚酒收了刀。
遇乞隨手丟了枯枝,擡頭凝視着長魚酒,目光似笑非笑,“很簡單吧!”
長魚酒搖了搖頭,擡手揩去額頭上的冷汗。
遇乞又問:“那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看出來了?”
長魚酒輕輕點了點頭。
遇乞又道:“你能看得出來,只是因爲我方纔的動作比他出手時慢了數十倍不止。我這麼做,是好讓你看清楚些,也好利用這空隙做出最正確的抉擇。”
她重新坐了下來,將啼哭不止的嬰兒抱起,輕輕拍打他的後背。那一瞬,她又回到了一個慈母的角色。
“我已將他劍法的破綻很明白地告訴你了,到時候究竟能否承受他的出手速度,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修爲和造化了。”
長魚酒鄭重地衝她拱了拱手,道:“多謝遇乞姑娘相告,姑娘的恩德我等必將銘記在心。”
“是啊,這回可要多謝了遇乞姑娘。”桑柔道,“若非在此地救下遇乞姑娘,我們怕是真的要有去無回了。”
“謝我?”遇乞冷笑,“不必謝我。別忘了,你們此行是帶着我的任務上山的。慎到不死,難解我心頭之恨!”
長魚酒拱手道:“必不負姑娘所託,我們就此別過吧!”
“等等!”遇乞道,“你們現在還不能走。落雪崖上安置了守護山莊的機關,雖然都不過是些不入流的機關,即便我不出聲提醒,你們也一樣能夠應付得了。不過我既有求於你們,自是要給你們提個醒。”
“繞着山腳走,在緩坡面的某個入口處,你們會發現一樽口銜繡球的石獅雕像。此地便是尋劍山莊在落雪崖開闢的上山入口。記住,千萬不要在石獅上亂摸亂按,也不要試圖搬動底座,因爲那樣會觸發雕像內部的機關。”
雲樗問道:“機關是什麼?”
“很多。有箭,有飛羽,有快刀……總之若是隨意亂摸亂動,就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石獅內部是一座龐大的機關體系,裡面機關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你們的想象。”
“遠超我們的想象?”雲樗一下子緊張起來,“很厲害嗎?”
“不過幸好你們遇到了我。”遇乞得意地咧嘴一笑。她這一笑,讓本就瘦削的雙頰顯得愈發蒼白瘦削了。
“這座石獅最關鍵的部位,就是它張開的大嘴。你道它是銜了個完整的球,實際上只不過是一個半面的球殼,僅有球的形狀,內裡卻是空的,從後面吊了個銀色的鐵環,鐵環的一端連動着山上大片大片的機關。”
“把手從石獅的牙縫裡探進去,拉一下那個銀色的鐵環,山體便會自動裂開,鋪出一道階梯,直通到山莊的大門入口處。這是最便捷的一條上山途徑,我們莊裡的人上山走的就是這條路。當然,這一路上同樣會遇到不少機關障礙,但會容易對付得多。”
桑柔忙衝她抱拳,“多謝姑娘指點,免去了我們不少麻煩。”
“嗯……”長魚酒沉吟着,似乎難以做出決斷。
他經歷過了這麼多事情,宮闈中的血腥殺戮、爾虞我詐,戰場上的陰謀詭計、死亡陷阱,現在的他,已經很難再去相信一個人了。
遇乞見他面色猶豫,不由挑起了眉,“怎麼,不信我?”
長魚酒搖搖頭。
“難道你還怕手伸到石獅嘴裡的時候,它一口咬下去不成?”她咄咄逼人地反問道。
“呃,也不是……”長魚酒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不友好,卻又無法立刻做出決斷。
雲無心雙手環胸,傲慢地冷笑道:“我們纔不怕這個哩!哼,怕就怕到時候一拉鐵環,那些箭啊飛羽啊快刀啊,統統都往我們身上招呼,那我們可就虧大了!”
遇乞又平靜了下來。
“信不信由你們,我已落到要尋死的田地了,還能奈你們如何?若是不相信我,你們儘管尋別的法子便是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雲樗在雲無心耳邊小聲嘀咕道,“人家都半死不活了,你這樣說話太刺了!”
“去!小孩子懂什麼?”雲無心翻了個白眼,把雲樗推到一邊。
“不不!”桑柔連忙擺手道,“我們自然是相信遇乞姑娘的,姑娘對我們有恩,我等必將銘記心頭,一刻不敢忘。”
“好了好了,多餘的話就不必說了。”遇乞不耐煩地擺擺手,忽然一下子變得暴躁起來,“我的生命之燭離熄滅也不遠了,即便被你們記在心頭又能怎樣?你們若是真要報答我,就去完成我的任務,其他的話一概別說。”
長魚酒拱手道:“姑娘之託,必不敢忘,我們就此別過。”
遇乞站在原地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