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有洞洞中泉
安靜,只聽得見風穿入屋的聲音。胤禛站在門口,握緊門框的手在微微發抖。
胤禛出身時,由於烏雅氏,就是德妃出身代低微,並不能親自扶養兒子,而交佟貴妃撫養。佟貴妃自爲是皇帝表妹出身,看不起烏雅氏包衣宮女的低賤身份,也看不起自己。他得擺出一副忘卻親母的嘴臉,才能使日子稍稍過得順些。例如,8歲那年,胤禛當着烏雅氏的面剪爛了她自手縫製的小襖,穿上了佟貴妃給的新衣。他永遠忘不了烏雅氏當時的淚水,這亦是剪斷了母子間的情份啊!但烏雅氏並不知道,就算胤禛不剪爛,佟貴妃也會將它弄個粉碎,別弄還會說出很多不堪的話來,甚至讓幼小胤禛學着說,那些侮沒親母的話,胤禛說一回怕一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的含義,胤禛早早就已明白。自11歲佟貴妃因病去世,胤禛終於可以回到親母身邊,他本以爲將會是一派母慈子孝的生活,卻不想烏雅氏的生活已全全被剛出生的幼弟胤禎所包圍。加之胤禛幼年時犯下了種種對烏雅氏的傷害,母子之間切不說鴻溝,也已有了無法抹去了傷痕。胤禛受不了烏雅氏幾站不聞不問的對待,開始鬧事、頂嘴,終於獲取了烏雅氏的關注,但這種溝通的方式卻使得母子之情更加惡劣。原本皇子要十五歲方大婚,烏雅氏實在受不了與胤禛日日吵鬧,向皇上爲他賜婚,就有了亦蕊。大婚後,由於常居海定閣,二人之間關係還真有緩和。
胤禛知此事必須當面找德妃問個明白,但這稍有起色的母子就像琉璃盞般易碎難修。若不去,亦蕊怎麼辦?雲惠怎麼辦?
話說,德妃將亦蕊安置在永和宮西暖閣中,立即叫人取來“生肌去淤膏”親自給亦蕊敷上,邊輕輕吹氣邊溫柔地說:“孩子,別怕疼,這膏藥靈效得很。今個何太醫不在太醫院,額娘擔心其他太醫診後四處亂說,又傳到皇上耳朵裡。這已派人去傳何太醫了,你先敷點藥!”
亦蕊聽了這話,雖然手上仍絲絲生疼,心下卻曖曖的。
花了一柱香的功夫,德妃纔算把藥敷完,用絲帕抹抹額上冒出的細汗,略有些自憐的說:“本宮老嘍,才做這點活,眼睛就開始發昏。”
亦蕊忙說:“怎會,額娘秀雅端莊,溫柔體貼……這個”亦蕊本不會夸人,搜盡腦瓜子也想不出什麼,半天冒了一句:“額娘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真真是皇阿瑪的賢內助。”
德妃笑得咯咯出聲道:“國色天香、貌美如花,本宮聽得多了,賢內助?這詞用得好。”
亦蕊說道:“兒臣看皇阿瑪和額娘在一起時,總會想起自己的爹孃,總聽人說娘是爹的賢內助,所以……”
德妃笑言:“你阿瑪額娘伉儷情深,也算是京城聞名了。”說罷,她四下打量着亦量,心疼地說:“孩子,榮妃居然這樣折磨你,讓你受委屈了!”
亦蕊真德妃如此心疼自己,真得就像親孃一般,眼中帶淚,說:“額娘知道兒臣是受屈的?”
德妃楞了一楞,說:“額娘自是相信你,你好好歇着,晚些額娘再來與你說話。”
本來,亦蕊還積着一肚子親熱話想和德妃說,沒想她走得如此快,只得依在牀邊半彎腰恭了個禮。
門請請合上了,亦蕊的眼皮卻合不上。雖敷了藥,但那扎心的疼痛仍消不掉。亦蕊將這幾天發生的事,前前後後細想了幾遍,始終找不頭緒。不知不覺得,居然也睡着了。
德妃回到殿內,卻見胤禛長身玉立,已恭候多時,而他的腳邊正跪着雲秋。
德妃心知不妙,微微一笑說:“怎麼這麼快又到額娘宮裡了,亦蕊剛敷了藥在休息。你晚些再來看她吧!”
胤禛見她東拉西扯,乾脆直奔主題,說:“我不是來看亦蕊的,但額娘應該很想見見這奴婢吧!”
德妃不快,說:“哪有兒子這麼跟額娘說話的?再說,這奴婢是誰,本宮不認得。”
胤禛說:“若額娘還是這麼和兒臣繞彎子,那兒臣就只能把這奴婢送去榮妃或皇阿瑪那了!”
“大膽!”德妃終於發火了,怒道:“本宮爲了你的面子周全,把差事討將過來,你倒好,要把人送上門去!”
胤禛冷笑一聲,說:“額娘剛纔還說不認得這賤婢,這會兒居然知道她與雲惠一案有所關係。”
德妃用力地絞着指中的絲帕,說:“你盡連額娘都算計,真不愧是本宮的好兒子。”
胤禛誇張地行了禮,說:“謝額娘誇獎,人說有其母必有其子。”
德妃不想和他多說,便道:“你待怎樣?”
胤禛說:“兒臣只想知道真相,其他事,兒臣不想管,也無力管。”
德妃咬咬銀牙,向汀蘭耳語幾句,待下人摒退後,說:“雲秋,說吧!”
在雲秋的描述中,胤禛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那日,雲惠因爲不甘自己名中帶雲字,而被榮妃輕侮,趕走了房中所有宮女太監,自己喝酩酊大醉。雲秋見機會來了,便取出準備多時的安魂香。首先,先在亦蕊的屋中點烯安魂香,使得雲雁等守夜的宮女太監不由昏睡過去。隨後,她取出一件胤禛的長袍,溜到雲惠窗下,故伎重施。雲惠在酒與安魂香的作用下,竟然將雲秋當成了胤禛。事後,爲了讓雲惠認爲自己的確失了清白,雲秋取走了肚兜,雲惠有每天服用美容湯藥的習慣,雲秋見到機會就在湯藥里加入推遲月信來潮的藥粉。而亦蕊衣袋裡的贓物,是那日雲秋得知榮妃可能來搜宮,物事無處可藏,竟然想到放入衣裳袋之中。倒不是存了陷害亦蕊之心,只是想那搜宮也不至於搜福晉,尋個庇護罷了。
胤禛聽完後,忿忿說:“被你做了這麼多手腳,居然也沒被人發現。額娘,區區一個雲惠,居然讓您如此費心。”
德妃冷冷說:“與本宮無關,這一切事都是這小妮子一人計劃安排的。聽說是她做下的,本宮也驚了一跳呢?”
“那還真是讓爺輕看了你!”胤禛狠狠扯起雲秋的頭髮,說:“讓爺好好看看,你?說說吧!那些害人的物事從何而來?”
雲秋頭皮被扯着發麻,心下暗自叫苦,嘴上卻只能回道:“安魂香,是一日日攢下來的。湯藥,有重要差事時,宮女們怕污着身子,都有藥丸藥粉備着。那角先生,是……是之前奴婢服伺的姑姑傳下來的。”
“姑姑?”胤禛越聽越怒,“可是凝秋!”
“不不,是翠屏姑姑,她前幾年已離宮返鄉了。”雲秋忙道。
胤禛又扯了一把雲秋的頭髮,怒道:“究竟我額娘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盡如此賣力?”
德妃一拍桌子,喝道:“四阿哥,你問得太多了!”
胤禛不理,繼續追問,可雲秋卻死死咬着嘴脣不再答話。胤禛知在德妃面前,審不出什麼來,狠狠將雲秋往地上一摜。
德妃說:“好了,你也知道了,把雲秋留下,先回海定閣吧!”
胤禛不甘地說:“兒臣還有一事不明,請額娘道明。”
“說!”德妃道。
胤禛苦笑道:“兒臣就是不明白,雲惠有什麼問題,要勞額娘如此累心?”
德妃站起身,緩步向胤禛走來,說:“你不明白是吧?本宮說了多少次,那雲惠是榮妃派來監視你,且要讓你得個**的口碑。你想想,那雲惠自成了格格,鬧出多少丟人臉面的事情,你居然也護着她。額娘是爲你好,不能再讓那狐媚子害了本宮的兒子。”
胤禛聽着母親越來越溫柔的耳語,心裡的堅冰也漸漸在融化,說道:“額孃的心,兒子省得。”
德妃沒想竟如此順利,忙拉過胤禛一隻手,趁熱打鐵地說:“兒啊,你年幼時,額娘不能在你身邊照顧,孝懿仁皇后(就是佟佳氏,死前一日封皇后)恨本宮搶了她的恩寵,怎會好好待你。你受的苦額娘都知道,額娘也不怪你年少不懂事,說了做了那些事來。”
胤禛第一次聽到德妃如此說,心下甚軟,不由屈下單膝跪倒在德妃面前。
德妃扶起他,繼續說道:“現在你十四弟也大了,額娘也可以抽出空來照顧你、管教你。你要緊守規行矩守、禮義仁孝幾字,別再做錯事,惹皇阿瑪和額娘不快了?”
胤禛雙目擎淚,一個勁地點着頭。
德妃嘆了口氣,說:“這就好了,一家人就該有個一家人的樣子。將來,你要多和你十四弟走得近些,你們是親兄弟,不比胤祥他們幾個。將來,有你扶持胤禎成事,本宮才能放心啊!”或許是感觸頗多,德妃不由將心底的話說漏了出來。沒想,這關鍵的一句,卻字字敲在胤禛的心裡。
胤禛心下頓明,德妃最疼愛的仍是十四弟,而對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更好的把握他,讓他協助十四弟,在皇阿瑪龍歸大海後,奪登大寶。
胤禛很想衝着德妃吼出委屈,卻生生地吞了回去。而淚,亦化成了堅冰,再一次埋藏在他心裡。
胤禛留下雲秋,匆匆地告辭了。
雲秋這下才敢吱聲,哀求道:“娘娘,四阿哥都知道了,這下該怎麼辦?您不會要治我的罪吧?”
德妃說:“治什麼罪,你又有什麼罪。四阿哥是本宮的親子,本宮不說,他自然也不會說。”
雲秋連連磕頭道:“那娘娘答應奴婢的事呢?”
德妃煩道:“不就一個格格的位份嘛!雲惠做得,你怎會做不得!”
雲秋這才放下心來,拼命謝起恩來。
“不過,”德妃又說,“這事,本宮得給皇上一個交待,怎麼樣也得有個人出來頂罪!”
雲秋又開始緊張,說:“娘娘剛剛不是才答應奴婢……”
“放心,不是你。本宮怎麼捨得兒媳婦去送死呢?”德妃到雲秋耳邊悄聲說了幾句,“怎麼樣,不是她死,就是你死,你自己決定吧?本宮讓汀蘭把東西給你備下。”
說罷,德妃便先行離開了,留下了淚流滿面的雲秋。
掌燈時分,亦蕊方醒轉。一睜眼,就看到一張胖乎乎的小臉貼在她眼前,在永和宮裡,能來去自如的,除了十四阿哥胤禎還有誰?
胤禎笑嘻嘻地亦蕊說:“姐姐,你什麼時候到永和宮來的?怎麼都沒有人告訴我?”
亦蕊輕捏一下他的小鼻子,笑說:“這不是被你知道了嘛!”
胤禎拍着手笑道:“你是來和我玩捉迷藏的嗎?”
亦蕊見他那可愛樣,心情也開朗許多,說:“是啊是啊!這不是被你捉到了。下次我可要藏得好些。”
胤禎神秘兮兮地說:“我不但捉到你了,我還捉到上次和你來的那個姐姐了。”
亦蕊一聽,緊張道:“哪個姐姐?什”
胤禎一攤手說:“我怎麼知道,就是常跟在你後面的那個唄!”
由於雲雁雲秋年紀較小,亦蕊怕她們不知禮數,每次來永和宮都是由凝秋陪同前來。換言之,胤禎是見到的應該是凝秋,可是姑姑不是離宮了嗎?亦蕊忙追問道:“在哪見到的?什麼時候見到的?”
胤禎得意地說:“就下午啊,我在後院捉蛐蛐,邊上有間破房子,裡面好像有個人。就是她就是她!”講到後面,他得意地跳了起來。
亦蕊不顧傷痛,一把扯下被子,說:“走,帶我去。”
胤禎不明就裡,一馬當先,說:“捉鬼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