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
三月和煦的春風,彷彿能將所有的煩惱都吹走一般,慕靈尋了個背風的地方,輕輕哼着歌,在檐下曬着花瓣和茶葉。花香馥郁,茶香清麗,慕靈深深呼吸着,滿意地看着自己忙碌一早的成績。
不知從何處跑來一隻貓,虎視眈眈地踞在離慕靈不遠的地方,似乎也在享受那美妙的曖陽。慕靈幼時曾被貓抓傷,心理上總是有着七八分懼意,她不敢輕易離開這些乾花茶葉,自言自語道:“貓貓啊!我不犯你,你也別犯我啊!”那貓像是通了人性般,突然“喵”地一聲,嚇得慕靈連連後退了幾步,說:“貓貓,怎麼連你也欺軟怕硬啊!”貓弓起身子,眼裡發出綠油油的瑩光,好似隨時都要撲上來。慕靈的手臂似乎感應到受傷的疼痛,順手脫下腕上的銀鐲,哀求道:“貓貓,快走吧!我可不是怕你啊……你再不走……我要拿鐲子砸你了……”她做了幾個欲投未投的姿勢,貓並沒有像她想像的跑走,反而坐在後腿上,好奇地看着慕靈的舉動。慕靈鬆了一口氣,她想進殿喚人出來幫忙,沒想到,剛走幾步,貓卻像發了瘋一樣,向她撲來。慕靈一驚,下意識地手中將銀鐲向貓砸去,踉蹌地後退幾步,摔坐在地上。她緊閉雙眼,雙手拼命護住頭臉,只聽見貓“嗷嗷”的淒厲的叫聲,盤旋在耳邊。慘了,慘了……慕靈心裡不斷念叨。許久,沒有感覺貓利爪撲上的剌痛,卻聽到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姑娘,你沒事吧!”
慕靈透過指縫向外窺視,一個男子逆光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周身散發的太陽般的光芒。那男子伸手遞來一枚銀鐲,溫和地說:“這枚鐲子是你的吧!”
鐲子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慕靈厭惡地向右側側頭,那男子見她皺眉,便蹲下身,關切地問:“痛嗎?難道是腳扭傷了?”
這時,慕靈看到了男子腰間所纏的金黃色的腰帶,上面嵌着東珠、玉版、寶石等珍貴飾物,她心中一動,莫非是黃帶子?她大着膽子打量面前的男子,約十四五歲,五官俊秀,身穿石青色長袍,織金緞鑲邊,下幅八寶平水紋樣,正衝着她微笑着。
慕靈猛的醒悟過來,跪伏在地上說:“奴婢給四阿哥請安!”
來人正是四阿哥弘曆(作者按:弘曆在封寶親王前沒有被封貝勒,可能是胤禛已秘立皇太子,覺得沒必要了吧!),他說:“你是額娘宮裡新來的宮女?以前沒見過你?”
慕靈說:“回四阿哥的話,奴婢上月剛剛入宮。”
“這就是了!”弘曆說,“你是不是受傷了,能站得起來嗎?”說罷,他伸出一隻胳膊,示意慕靈扶着自己起來。
慕靈不自覺得將手搭上了繡龍紋的馬蹄袖,慢慢站了起來。
弘曆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還好,沒有受傷,否則我的罪過就大了。”
慕靈隨着弘曆手的方向看去,不遠處,一個小太監腳邊有個竹籠,正關着那隻貓。弘曆解釋道:“聽說景仁宮前陣子有鼠爲患,就爲額娘送來一隻捕鼠能手,卻沒想到先驚着你了。看來,還得想想其他法子。”
他溫暖動聽的聲音,以及那可媲美陽光的微笑,讓人非常舒服。忽然羞恥感如潮水一般涌上慕靈心頭,她低着頭一福:“奴婢還有活要幹,先行告退!”淚水在轉身的霎那,再也無法控制地涌了出來,她不理會弘曆再說些什麼,向着景仁宮後院一路跑去。因爲胤禛並無納新妃嬪,景仁宮由熹妃一人居住,後院空置,鮮有人跡。那有一個老松柏,鬱鬱蔥蔥,慕靈像遇見親人一般,緊緊地抱住樹幹,痛哭起來。她已非處子之身,還有什麼資格對其他男子心動?她用拳頭狠狠地砸向樹幹,十下、二十下……雪白的手背已傷痕累累,連樹身上也見血跡斑斑。萬根松針落下,如一場碧玉般的雨絲,在風中飄搖。
“你瘋了!”慕靈感覺自己的腰被人環住,人騰空而起,轉了個圈。再次着地時,她已背對樹幹,眼前一花,弘曆的臉映入眼簾。他斥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他從懷中抖出一塊白綢雲紋帕,撕成兩半,細心地吹着慕靈的傷處上殘留的樹皮:“痛嗎?”
慕靈忐忑不安,更是嬌羞無限。允禩是她除阿瑪哥哥外,認識的第一個男人,以他的成熟雍容的風采,的確很容易吸引春心萌動的少女,但二人之間,純屬慕靈暗戀,允禩對她的無情,令她心痛,更明白他不值得自己擁有。弘時雖奪去了她的童貞,卻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她對弘時只有厭惡和恨,連他的樣貌都不願意回想,更別提愛了。她看着弘曆認真包紮自己雙手的表情,心裡不斷地說:“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他……”
弘曆見她哭得起發梨花帶雨,奇道:“是不是纏得太緊了?又或者,你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今日,弘曆帶着貓前來景仁宮,一進宮門,貓被不慎逃竄。弘曆忙吩咐小太監四下尋找,自己卻發現了慕靈,她正站在陽光斑斕的屋檐下曬花,對着徐徐和風,哼着小曲,如同一幅清麗的《羅敷採桑圖》。弘曆不忍上前打擾,便遠遠駐足欣賞。接下來,與貓對話,慕靈膽怯又可愛的表情,一一印在弘曆眼裡,實是我見猶憐。實沒想到,貓野性未馴,忽然襲擊慕靈,弘曆幾個健步向前,一腳踢飛了貓,小太監七手八腳地從旁抓捕。當然,慕靈處於極度害怕狀態,眼裡只有那可怕的貓,沒有發現越走越近的弘曆。
慕靈抹抹淚,道:“多謝四阿哥,奴婢,奴婢只是想家了。”
“唉……”弘曆低頭輕輕嘆息,很快,他擡起頭,堅定地說,“你很快就有機會看到家人的,相信我。”
有這位皇恩寵愛的四阿哥保證,慕靈有什麼不相信呢?但她的家在哪?他們一心只想讓她成爲皇帝妃嬪或福晉臣妻,相見,真不如不見。她啞然失笑。
弘曆緊張道:“怎麼,你不信?我這就求皇額娘去……”
慕靈忙說:“奴婢相信。只是奴婢身份低微,不值得四阿哥如此恩遇。初入宮門,應安份守己,免遭是非。”此時,她的心緒已略略平靜,恢復了往日的氣度。
弘曆脣邊綻開笑靨,說:“你會這麼想?那好,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慕靈微微一福,答道:“奴婢慕靈。”她的臉頰滾上兩朵紅雲,是內心的羞澀?還是對方灼熱的目光所炙呢?慕靈擡起頭,四目相視,眸子裡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此情此景,慕靈怕是終生難是忘懷。天空湛藍得像要透出水來,翠玉色的松針雨點般的擊在二人身上、發裡,襯着高高的紅牆,景如詩,人如畫,心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