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默默地離開了,腳步卻如灌鉛般沉重。亦蕊的話深深地印在他的心裡,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與生俱來的使命。偶爾他很羨慕那些四海爲家的生意人,他們自由自在,想不做生意就撂攤子。可是他是大清皇子,家與國,家與業是無論如何也分不開了。爲了所謂的香火,他與自己並不喜歡的女人延綿子嗣。他有三十幾個兄弟姐妹,卻連自己都認不全。雖說皇上是阿瑪,但他卻比朝臣們,更難處理與康熙間的關係,表現得生疏恭敬,皇阿瑪覺得你不像一家人,做作,甚至不孝。表現得親熱熟唸,皇阿瑪會覺得你自恃身份,忘了君臣之分。所謂伴君如伴虎,如何張馳有度,儘管每一天他心裡都在揣測天意,但誰知哪天會不會禍及全家。胤禛看透了皇家的你爭我鬥,厭惡父子兄弟間的明爭暗鬥。其實他,在皇阿瑪眼裡又怎會比得過一個嫡出的胤礽,而額娘眼中只有胤禎,大部分兄弟追隨胤禩,誰又將他胤禛放在眼裡。好,終究有一天,你們會後悔小看了我。胤禛緩緩擡起眼,眼中發出堅定而高傲的神采,他張開大步,向蕙蘭苑走去。
趕在年前,年立言乘着一頂大紅花轎進了雍親王府,住進了夢雪閣,成了府中的側福晉。
胤禛已在喜宴上被灌得暈乎乎的,這裝窩囊也會感到真失意,他搖晃着身體坐到喜榻邊上,與新娘並排坐着,似乎要看透那張喜帕,終究傻笑了兩聲,倒了下去。
立言扮了一天淑女,幾乎滴水未進,羞答答地等着胤禛用喜杆挑起帕子,再露出一副最嬌豔的表演。那個畫面,她暗自在心中排演了無數遍。見新郎醉倒下去,不由急了,順手扯掉頭上的喜帕,卸了淑女的模樣,踢踢胤禛,說:“喂,喂,真是醉鬼……”立言嘟囔着挑起自己被胤禛壓到的裙邊,站起身上美美地伸了個懶腰,回過頭一看,那朝思暮想了十年的男子,睡得正香。她怦然心動,在胤禛身邊斜臥下來,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劃過他那高挺的鼻樑,緊閉的雙眼,上脣的鬍髭,見對方毫無動靜,她越來越大膽,爬到胤禛的正上方,臉對臉看了好一會,若有所思地說:“這下你沒法再趕我走了吧!討厭的四哥哥……”她的語氣又嬌又媚,如同在夢裡應縈語一般。
“你就這麼想做我的女人?”身下的胤禛突然張開了雙眼,雙手一用勁,便將嚇壞的立言摟壓在自己身上。
立言又羞又急,粉拳亂打,看着胤禛那如星辰般的眼睛,便知剛纔他並未醉倒,而自己那些舉動……恐怕已盡收眼底了。
胤禛輕易地將她雙手捉住,一個翻身,反將她壓倒在身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掃過那淡淡的蛾眉,小巧的鼻頭和如同玫瑰般的嘴脣,魅惑地說:“你再不說,爺可要報仇啦!”
“說,說什麼?”立言已被弄得心臟弄亂,嬌喘吁吁。
“爲什麼一定要嫁給我?”據年羹堯說,妹妹已十九歲,任何王公貴族來提親,她通通不嫁,而德妃也繪聲繪色地將當日暢春園的表現說給胤禛聽了。在胤禛心中,立言不過是個靈巧可愛的九歲小妹妹,卻沒想到自己成了小妹妹十年來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立言頰上飛紅,全身顫抖,十年來的夢,終於在今天成真了。立言閉上眼睛,鼓足勇氣,大聲說道:“因爲我愛上你了,非嫁你不可。”靜靜的,屋子裡像沒有人一樣,立言偷偷睜開眼睛,胤禛並沒有離開,反而一臉嚴肅地看着她。立言不知道是否因爲自己不檢點的話,惹他不快,羞得連眼淚都急出來了,她爲自己辯解道:“如果我嫁給別人,心裡還是會想着你,所以,不能……”話音未落,她的脣已被封死。一股熱情如火般席捲她整個身體,她生澀地迴應着。這一夜,註定瘋狂。
夢雪閣,成爲胤禛去的最頻密的地方。在王府的各個地方,幾乎都能看見胤禛與立言恩愛的情景。一起攜手散步,在池邊賞花餵魚,胤禛手把手地教立言放風箏……一切的一切,不避嫌,不讓第三個人蔘加。這樣的恩寵,對胤禛身邊的任何一個女人,包括亦蕊在內,都是不曾有的。已到初夏,王府裡的女眷們卻像面臨寒冬般不願出門。那對戀人甜蜜的模樣,親暱的笑聲,曖昧的氛圍,就像一把把利箭剌入心窩。在立言不便侍寢的那幾天裡,胤禛便去蕙蘭苑,陪伴瑤夕或由語歆侍寢。
隨着胤禛對立言的寵愛,夢雪閣也一再粉飾,由於立言不喜歡夢雪二字,便更名爲“飲瀾居”,胤禛更加邊上修建蓮池竹屏,更添幾分清雅。
福熙樓
宋氏強打笑意,說:“蕊兒,快看看,姐姐給你備了何壽禮?”
亦蕊笑道:“姐姐難得出陶然居一回,就到了我這,已是最大的賀禮了。”
“咳咳……”宋氏胸口鬱悶,又是一陣急喘,好一會平復下來,說,“我這身子骨,恐怕是好不了了。既見不得風,又見不得光,成日裡就是個疼。要不是心裡牽掛着你和茗曦……早就!”
茗曦已是個大姑娘了,她轉身從侍女手中端過熱茶,試了溫度後,溫柔地遞到宋氏口邊,讓她喝下。茗曦說:“額娘說,今日是大額孃的生辰,一定要來福熙樓相伴。茗曦也準備了一份禮物。”說罷,茗曦取出兩個綢布包裹,遞了上去。
一份是手抄華嚴經,字跡並非上佳,卻看得出是用心而作。一份是條精巧的手帕,簡單地繡着兩隻蝴蝶和一叢白菊。
宋氏近幾年常聽佛音,但她宮女出身,不擅書寫,身子虛弱,手抄華嚴經費眼費力費心。亦蕊心中感動,連聲道:“姐姐……這禮太貴重。”
宋氏微笑着:“我日日爲弘暉誦讀華嚴經,只願他能早日去西方極樂世界,永不墮入那六道輪迴。”
“姐姐……”亦蕊雙眼溼泣,又手與宋氏握在一塊。
宋氏眼圈已紅,說:“若你這親額娘也能幫着誦經,弘暉定能儘快逃離苦難,昇仙極樂的。”她先後失去過兩個孩子,深知喪子之痛,而亦蕊表面上看似無事,內心卻仍不願去面前現實。
茗曦不忍見二人難過,打趣道:“原來大額娘不喜歡茗曦的手絹,茗曦可要流眼淚啦!”說罷,嘴巴一噘,堪堪便要流下淚來。
亦蕊忙收住淚眼,哄勸道:“瞧你這繡工,已進步不少,雖然簡單,但花樣別緻。”
茗曦乖巧地說:“茗曦希望阿瑪與大額娘蝶意情濃,比翼雙飛。”
“喲,茗曦居然說出這番話來,看來,小丫頭長大了,動了春心了。”亦蕊半開玩笑地說。
茗曦小臉脹得通紅,說:“不是啦,詩中有云,穿花峽蝶深深見,點水靖蜒款款飛。我只覺得那個場景很美……”
“什麼很美啊!”隨着那傲氣十足的聲音,立言走了進來,她身後跟着十數個奴婢,浩浩蕩蕩幾乎站滿了整個屋子。
立言行了個禮,唱道:“福晉金安!”頓時,一屋子來回請安聲響個不已。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亦蕊笑着說:“妹妹怎有空來福熙樓,坐吧!不過福熙樓地方小,這些奴才……”
亦蕊是嫡福晉,身邊也就留着一個凝秋,宋氏則由茗曦照顧着,另外屋子裡還站着兩個茶水清潔的奴婢。立言眼色一使,身旁的奴婢靈俐地擺擺走,大部分退了出去。留下二男二女,如四大金剛般護着立言,大有喧賓奪主之意。
“這……”茗曦奇怪道,宋氏拉拉她的袖子,又向亦蕊使了個眼色
立言怎會沒看到幾個人的小把戲,她笑道:“這是清鳳、明玉,這是小何子,小路子,王爺擔心府中奴才伺候不周,特從內務府撥出幾個宮裡伺候過的,跟在我身邊。”
那四個奴婢忙上前,規矩地行了個禮,唱道:“福晉萬福,奴才(婢)是清鳳(明玉、小何子、小路子)!”行完禮後,清鳳又說:“王爺說,必須寸步不離地伴着主子,侍候周全,若有閃失,奴婢們都討不好去。還請福晉體貼奴才們的苦處!”這一番話,將立言的作威作福全化成奴才們的苦水了,不愧是宮裡出來的人,行禮說話真是得體大方。
立言說:“得了得了,在福晉這,我能出什麼差子,清鳳留下,你們幾個外面候着便是了。”她本就是想來擺擺威風,初夏時分,人一多,屋子裡便堵得密不透風,氣悶難受,連汗都沁出一層來。立言又熱又燥,喝了幾口茶後,方再靜下心來,說:“妹妹剛在外面聽福熙樓裡熱鬧,便進來請安。姐姐,什麼事惹您如此高興啊!”
“哦!”亦蕊將茗曦繡的手絹遞給立言,笑道,“今日是我的生辰,這孩子有心了……”
立言剛想說這手絹款式普通,粗陋不堪,乍聽到“生辰”二字,卻將手絹向額上拭去。
“你……”茗曦怒了,她欲奪過手絹,卻被清鳳擋在身前。亦蕊、宋氏擔心她闖下禍來,紛紛起身相勸。
立言仍穩坐在椅中,半驚半疑地說:“難道這手絹是格格送給姐姐的賀禮,我還以爲姐姐要遞帕與我拭汗呢?這可怎麼辦?”
茗曦急得亂叫:“你是故意的!故意的!”
立言抖開手帕,裝模作樣地仔細看了看,說:“繡工一般,可真蝴蝶雙飛是個好意頭,已到妹妹手中的東西,不如姐姐就死了心,徹底給了妹妹,如何?”她緊緊握住那條手絹,臉上早已浮出一副勝券在握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