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兒見人人面色生厭,識趣地將面紗戴回。
張凱說:“福晉,允兒姑娘身高五尺三寸,和那人十分接近。”
亦蕊在凝秋的攙扶下,走近允兒,捏捏腰肢,扯扯衣服,說:“身形的確很像。你把面紗除下,讓我好好看看。”
允兒依言,再次除下面紗。
亦蕊盯着允兒細看,試圖在那臉麻子膿疤下找回那清麗的容貌。
允兒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亦蕊說:“怎麼?”
“稟福晉,自奴婢病癒後,未曾有人再看過一眼真容,於是……”允兒答道。
“可是天花?什麼時候的事?”亦蕊問。
允兒低聲說:“五歲時生了天花,家人都……死了,奴婢命硬,活了下來。得蒙耿夫人收留,做些雜活。”
亦蕊說:“我看你說話有條有理,識字麼?”
允兒答道:“因奴婢生得粗鄙,見不得人,夫人派奴婢看管庫房,閒來無事,讀了幾本書。”
亦蕊說:“是要認得幾個字纔好。你可知,爲何接你入府?”
允兒點頭說:“知道。”
亦蕊滿意的說:“打今個兒起,允兒已經死了,你就是李怡琳,雍親王的側福晉,小阿哥弘時的生母,但由於染上天花,暫不得見人,過個一年半載,自會傳出李福晉病癒的消息,到時候你因面相不便示人,繼續戴着面紗便是。”
張凱在一旁說:“恭喜你,李福晉,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允兒搖搖頭,答道:“奴婢自知如此相貌家世,一生定是孤苦。怎麼敢奢圖富貴榮華?福晉若是不棄,怡琳願效犬馬之勞,以報此恩。”
亦蕊笑道:“你倒是適應得很快……張凱,綠綺軒那邊,我已派人解決了,你帶允兒過去吧!記得,遮好臉!”允兒那張麻臉駭人無比,令人過目難忘。
趁着允兒和語歆到西廂互換衣裳時,亦蕊問:“進來時,沒添什麼麻煩吧?”
張凱答道:“王爺手令,允許表小姐來陪伴福晉。耿家大小姐仍千金閨女,面嫩戴紗,不曾遭到麻煩。”
亦蕊疲憊地說:“嗯……”
張凱又說:“費揚古大人說,請福晉扶持表小姐,以便在府中多個自己人照應。”
此時,二女換好衣服出來,真是人靠衣裝,亦蕊細細一看,語歆長相可人,笑靨如花,眉目如月,看一眼就讓人打心底裡透着舒服和親切。原穿在允兒身上的一襲湖藍繡萍旗服,穿到語歆身上,突現一份溫文爾雅、小家碧玉。
亦蕊打疊精神,走到二女面前,拉住她們的手,說:“未來的日子還長着呢!我們姐妹三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因此,定要齊心協力,互相扶持。”
語歆、允兒微微躬身,唱喏:“妹妹知道。”
客套話都結束了,張凱告退回府,亦蕊讓人安排耿語歆和貼身丫頭飛燕暫住蕙蘭苑,而凝秋便依計,帶着奴婢打扮的允兒,提着一籃子食物,前往綠綺軒。
一路皆還算順暢,已經看到綠綺軒飛檐一角了,凝秋不由拉着允兒加快的腳步。誰知道,從拐角從猛地衝出一個人來,與凝秋允兒面對面撞了個正着,鬧了個人仰馬翻不說,整籃子食物都翻了。
凝秋扶起背部吃痛的允兒,說:“沒事吧!,呀,夕格格,你怎麼樣?可有燙傷了?”
瑤夕正用帕拭着身上的衣裳,說:“我沒事,多謝姑姑關心。可王爺的五穀粥……”
凝秋忙上前賠着笑說:“奴婢行事魯莽,還請夕格格見諒。”
瑤夕不答話,蹙眉拭衣,眼角卻有意無意掃過允兒。
凝秋忙扯一下允兒,說:“這是福熙樓新來的奴婢飛燕,不懂規矩,格格大量。”
允兒趕緊行禮說:“奴婢飛燕,衝撞格格,請格格恕罪。奴婢這就去重新熬鍋粥,賠給格格!”允兒初來乍到,哪懂這其中的關鍵,不說後半句還好,瑤夕面上帶笑,心中卻嘀咕着:“你熬粥給王爺算怎麼回事?真是個放肆的丫頭!”不管怎麼說,瑤夕多少給了凝秋幾分面子,客氣地說:“不必了,蕙蘭苑還有備的,我回去重新備下便是。對了,姑姑,最近府上的奴婢都興這種打扮嗎?”
瑤夕的話直指允兒的面紗,凝秋說:“飛燕這幾日有些咳嗽,怕傳給別人,特讓她戴上面紗?”
瑤夕冷笑道:“得病的人,還讓她送飯?福晉對李福晉可真好!”
凝秋說:“不關福晉的事,是奴婢安排不周,夕格格教訓的是,奴婢這就重新安排人手。”
瑤夕聽着這硬繃繃的回答,開始後悔剛纔的不假思索,笑道:“若福熙樓人手不夠,我可以幫忙送些飯菜到綠綺軒,反正離得也近。”
凝秋道:“區區小事,怎敢勞動夕格格……”
瑤夕聽了這恭順的話,略有三分得意,奴婢的態度往往是主子們在府中地位的體現。但凝秋畢竟是亦蕊身邊的紅人兒,瑤夕溫順地說:“剛纔急了心,語氣略顯重了,請姑姑莫往心裡去。要不,這就到蕙蘭苑去,我親自做幾個菜,向姑姑賠罪。”
凝秋心裡開始着急,這怎麼就沒完沒了了,說:“奴婢要趕緊重新去取食材,不敢打擾夕格格。”
瑤夕這才做罷,回了個禮,便回蕙蘭苑更衣。
蕙蘭苑
瑤夕更衣完畢,到小廚房重新盛好五穀粥,只見前院中一片慌亂,淳靜正與一個眉眼清秀的女子親熱地說着話,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難道又來什麼新人了?瑤夕向二人走去,笑道:“淳妹妹,這位是?”
淳靜未曾開口,語歆笑着行禮道:“妹妹耿氏語歆,這位便是夕姐姐吧!聽淳姐姐說,您做的飯菜連王爺都讚不絕口呢!”
瑤夕心中略感不悅,難道我是廚娘嗎?聽她口中姐姐妹妹地稱呼,估計又是府中新添的格格了。瑤夕問:“你阿瑪任什麼官職?”
語歆的熱臉蛋貼上了冷鍋底,滿臉不自在地說:“家父耿德金,是蘇州府管領,官戴從六品。”
原來是個從六品的官吏女兒,還是漢人,不屑躍在瑤夕的臉上。這時,瑤夕發現蕙蘭苑多了個從未見過的奴婢,正圍着語歆帶來的箱子轉,她冷言冷語地說:“這又是誰?”
語歆忙說:“這是我從孃家帶過來的丫頭,飛燕,快來見過兩位格格!”
飛燕,這名字好熟悉?對了,剛剛凝秋帶着的奴婢不就叫飛燕嗎?怎麼這麼快就到蕙蘭苑了?不對,眼前的飛燕人如其名,個子小巧,看起過不過十一二歲,一臉稚氣。飛燕跑過來,帶着軟軟蘇白口音說:“飛燕見過格格。”
瑤夕眼神一轉,說:“飛燕,風寒好些了嗎?”
飛燕聽到瑤夕與自己說話,顯得非常緊張,偷眼看着語歆。
語歆笑道:“多謝格格關心,妹妹和飛燕還算能適應京中水土,不曾抱恙。”
瑤夕圍着飛燕繞了一圈,不是她,剛纔遇到的肯定不是她。除了身材,凝秋帶着的女子身上有股難聞的味道,可是她沒有。這時,她看見語歆吩咐道:“多謝幾位,微薄茶水錢,還請不要推卻,飛燕!”
飛燕忙從袖子裡掏出一包碎銀子,將剛纔幫着搬東西的奴才一個個打賞過去,奴才們自是個個笑容滿臉,奉迎不已,紛紛說:“多謝表小姐!”
表小姐,難道她不是王爺侍婢,是王爺的家眷嗎?瑤夕一驚,此時語歆已拉着淳靜高高興興地進屋去。瑤夕便拉過一個奴才問:“這表小姐是什麼來歷?”
奴才回道:“聽說是嫡福晉的遠房表妹,得王爺手令,來陪伴福晉一段時日。”
瑤夕恍然大悟,原來後面有靠山啊!不好,這五穀粥要放涼了,來到蕙蘭苑門口。透過蘭花叢,她看見凝秋正帶着那個面紗女提着食盒,走進綠綺軒。回頭一看,飛燕兀自在院中忙碌着。或許福熙樓有兩個飛燕呢?瑤夕甩掉心中的疑慮,加快腳步,向清音閣走去。
福熙樓
伯堃從屏風後轉出來,狐疑地對亦蕊說:“你讓那允兒姑娘扮作李怡琳?”
亦蕊揉着太陽穴,說:“不那樣,又有什麼法子?”
伯堃說:“你一早就計劃好了?”
亦蕊站起身來,說:“我一直在等待王爺公正嚴明地給李怡琳一個判決,可惜,弘時、誥命,不需要千百個理由,一個足矣。我看清了在王爺心目中,是弘暉重要,還是聖眷重要。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親手去解決這些事。否則,任由李怡琳胡作非爲下去,會讓更多的人遭罪。”她的眼神不自覺得投向伯堃,從那一泓平靜中,伯堃似乎找到幾許溫暖。他伸出手去,卻不敢猥褻了她,只得說:“你做得對,弘暉和彩娟總算瞑目了。”
面前的女人,纖細的肩膀輕輕抽動,臉卻倔強地側向一邊,不願讓他看見她的軟弱。
伯堃多麼想再一次告訴她,跟我走,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今後,你打算怎麼樣?”
亦蕊向天深吸一口氣,笑着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他們,還需要我。”這個他們,指的是所有亦蕊在意的人,包括父母、凝秋、宋氏、淳靜、語歆、茗曦,還有他,劉伯堃。通過弘暉之死,亦蕊覺得,對於胤禛來說,她無足輕重,絕對比不上康熙的一句考批。她就像一個被打上胤禛名字的花瓶,永世不得逃離,否則將會給那些她在意的人帶來滅頂之災。
伯堃自然不懂亦蕊的心意,只覺得她捨不得胤禛,心中痠痛,說不出話來,一揖手,便想退下。
亦蕊在他身後輕聲說:“好生葬了她……”
伯堃回頭一看,夕陽的光輝照在亦蕊身上,她微閉雙目,平靜若水,膚白如玉,淡淡的光暈令她如同從畫中菩薩一般,怪不得文君堂的村民都她爲“活觀音”。
清音閣
瑤夕等了半個時辰,方待到胤禛與大臣處理完正事,幸虧有個茶水小竈可以簡單熱熱粥。
胤禛慢慢喝着五穀粥,挾起瑤夕特製的三味雞絲,嘆了口氣。
瑤夕忙問:“王爺,味道不好麼?”
胤禛對她溫和地笑笑,這是亦蕊最喜歡吃的小菜,但李氏奉命誥封之事,讓他倆原本消融的隔閡,又重新樹了起來。
此時,小成子來報:“王爺,福晉求見!”
胤禛喜出望外,一口粥嗆在喉中,說:“咳咳……快傳……快……”
亦蕊進來時,看見的是瑤夕端着銀盃喂胤禛喝水,用毛巾拭着胤禛的脣。亦蕊沒說什麼,胤禛反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推開瑤夕站了起來,高興地說:“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