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氏懷了孩子,各宮都送來了賀禮。據說康熙得蒙喜報,說了三聲:“好!好!好!”親賜白玉清靈芝式玉如意一對,用於安枕之用。
榮妃走進採鳳苑時,宋氏正斜着身子歪在榻上,雲薇手持銀籤子,將切好的甜瓜一塊塊仔細地喂入她嘴裡,而云惜在一旁用羽毛扇扇着風。榮妃輕輕一笑說:“宋格格好自在啊!”說罷,在屋內揀了張圓凳坐了下來。
宋氏這才發覺榮妃進屋,用一手支着腰,“艱難”地坐了起來,恭聲道:“不知榮妃娘娘駕到,有失遠迎。這幫奴才,怎麼也不通稟,也好讓親迎娘娘啊!”
榮妃笑道:“哪敢啊,看您這樣子,誰信只懷了一個多月麼?分明是快臨盆的架勢嘛!”
宋氏趕忙起身,走到榮妃身側,諂笑地說:“太醫交待說頭三個月要小心,兒臣是擔心有所閃失,皇阿瑪與四阿哥怪罪!”
榮妃冷冷說道:“兒臣?!你是個未入宗人府名冊的侍妾,也配自稱兒臣?”
“是是是,奴婢知罪!”宋氏連聲道,心裡卻忿忿不平,這可是四阿哥的長子呢,若是個阿哥,必封我個側福晉。
聽說榮妃還不罷休,咬牙切齒道:“你就是我延禧宮出來的奴才,居然敢用皇上來壓本宮!”
宋氏忙說:“不敢不敢,雲薇,快將甜瓜端來,讓榮妃消消氣。”
聞着甜瓜特有的香氣,榮妃臉上隱隱露出一絲笑意,說:“不錯,是新疆進貢的甜瓜。”話音剛落,一盆甜瓜已打落在地,榮妃怒氣衝衝站起身來,說:“居然讓本宮揀區區奴婢的剩食來吃,本宮定要治採鳳苑奴才們以下犯上之罪。”
頓時,一屋子的人齊齊跪了下來,口呼恕罪之聲齊天。
榮妃向門口走去,在門檻前,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臉上找不到一絲烏雲停留的痕跡,說:“恭喜宋格格懷得貴子,這八個月你得好生注意着,小心小阿哥的安全!”若是在外面的人聽到這話,只覺得是一派恭賀之言。但屋內一衆奴才看得清清楚楚,那張端莊華貴的臉上佈滿的殺氣。
宋氏一陣癱軟,再也站不起來。
這日戌時,胤禛正欲就寢,得人來報,宋氏肚中如攢針般疼痛,無法剋制。他匆匆來到採鳳苑,卻見宋氏正在牀上捂着肚子打滾,雲薇雲惜正護着她,怕她有所閃失,太醫早已來到,在一旁垂手侍立。胤禛鐵青着臉,詢問太醫:“宋格格這是怎麼了?前幾日不是還說胎象穩和嗎?”
太醫還來不及回話,只聽宋氏一陣尖利的呼喚:“四爺,雲兒不行了,快痛死了,我們的孩子要被人害死了!”說罷,竟暈眩過去。
太醫忙取出隨身薄荷油,放置她鼻下,許久,宋氏悠悠緩氣來,淚眼相向。胤禛坐在宋氏邊上,太醫說道:“格格脈象無奇,如此症狀,微臣覺得可能是格格受了驚嚇或有心結滯窒。”
“那就是沒病!對麼?”胤禛徐徐說道。
太醫想了想,點點頭,又說:“心病難治,心藥難尋。”
胤禛回頭看了看宋氏,脣邊露出一抹譏諷,說:“待孩子出世,封你個庶福晉便是。你好好將養着吧!”說罷,輕輕掙脫宋氏的手,起身便走。
宋氏看着胤禛離去的身影,淚流滿面。
第二天,又是戌時,胤禛正在聽潮軒中看書,又接到了宋氏肚痛的急報。他心中暗諷,不就是想讓他過去麼?庶福晉之位已許,她還想要什麼?
一會兒,門開了,居然是亦蕊來了,她磨蹭地往書桌前走去,悄聲行禮道:“妾身給四阿哥請安!”
胤禛“唔”一聲,不動聲色,心下卻暗自歡喜。自臨幸過宋氏和李氏後,不知爲何,他不敢再去找亦蕊。特別是宋氏懷孕後,他覺得自己虧欠亦蕊更多。對,是背叛者,他們之間承諾的背叛者,這個想法似乎有些好笑。容不得他多想,只聽亦蕊說道:“採鳳苑來人通報,宋格格身體不適,請四阿哥前去探視。”
胤禛心一下涼了下來,月餘不見,她見到自己就沒有二話麼,又要拉他去別的女子身邊。
亦蕊見胤禛不答話,以爲他默許了,又福了一福,說:“四阿哥有請!”
胤禛冷冰冰地說:“要去你去,爺不去!”說完,把手中書冊一丟,直直地看着亦蕊。
亦蕊見他如此冷漠,心下委屈,大大眼睛裡慢慢積起了淚水,很快匯成小溪流沿面滑下。胤禛心一軟,音調也柔和了許,說:“哭什麼?”
亦蕊嗚咽道:“是蕊兒的錯,是蕊兒的錯,都是……”說話間,她已軟身在地。
胤禛見狀,再也剋制不住自己,忙繞到桌前,扶住她仍顫抖不已的肩膀。她身上藍翎百花穿蝶衣是一個月前新做的,那時兩人恩愛,胤禛特地誇她這身衣服剪裁得宜,寬窄適度。而今卻顯示得過於寬鬆。而她的小臉也越發尖瘦蒼白,脣上一道道白色的裂痕醒目地證明她的虛弱。上次採鳳苑偶見過於昏暗,並未覺查什麼,可此時……胤禛一把握住她那冰涼的小手,說:“蕊兒,別說了,我帶你回明月樓!”
一個多月來,胤禛終於跨進了明月樓,抱着他心愛的女人,她在懷中就像羽毛般輕盈柔弱,無力的胳膊輕輕圈給他的頸項。終於,穩穩地把這個小瓷人放在牀上了,一到牀上,亦蕊伸手摸啊摸,很快摸到了一個圓圓的枕頭,她緊緊地抱在懷裡,這才安定下來。胤禛知道,那是他在明月樓裡用過的枕頭。
胤禛不禁責怪道:“你們是怎麼伺候福晉的,是不是看爺不來明月樓,就剋扣例銀!”
凝秋恭聲答道:“奴婢們怎敢!是福晉心結鬱郁,每日坐在窗邊眺望,一坐就是幾個時辰,茶飯不思。奴婢們百般相勸,也不能爲力。今夜,採鳳苑來人傳了三遍,茲事體大,福晉先去了採鳳苑,見宋氏痛得不行,不敢輕怠,纔去聽潮軒請得您。”
胤禛順得窗邊望去,赫然便是聽潮軒的檐角,他溫柔地抓住亦蕊的手,說道:“你也在思念我,對嗎?”接着,他緩緩抽掉她懷中緊抱的枕頭,說道:“乖蕊兒,我來了,我來了。”亦蕊趴在他的懷中,不禁失聲“哇”地哭了出來。
凝秋見二人如廝,心中也悄然感慨,但還是不得不問上一句:“四阿哥,宋格格還等着呢?您要不先過去看看?”胤禛冷冷地說道:“她就喜歡瞎鬧騰,太醫已說她沒事,若見紅了,再來通報!”凝秋與一衆奴才只得悻悻退下。
這一夜,明月樓裡**無限,二人重拾舊時恩愛。
說來也怪,一連七八日,定是戌時,皆會接到宋氏肚痛的消息,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就會消失,太醫也診不出毛病。胤禛只覺是宋氏奪寵的手段,心中生厭。直到第十日上,採鳳苑急報,說宋氏見紅了。胤禛這才當了真,匆匆與亦蕊趕去。
抵達採鳳苑時,李氏已在宋氏牀邊守着了,宋氏亂髮貼額,顯是經歷過一場劇痛,而現下似已安然入睡。胤禛問道:“如何?”
太醫首先回道:“宋格格與肚中孩子並不大恙,只是這每日戌時肚痛,戌時一刻即消,實在奇怪。把問脈象,卻又無任何異象。”
胤禛怒道:“都見紅了,還無異象麼?要你們這幫庸醫何用?”
太醫見胤禛震怒,忙說:“孕婦脈象本就較常人有異,變化無常。但已有明顯肚痛加之輕微見紅,格格這胎不穩,保住的可能性極小。”
“是巫蠱!是巫蠱啊!”宋氏不知何時醒來,搶在太醫前喊叫道,“四爺,有人在用巫蠱厭勝之術來陷害我們的孩子啊!”
胤禛皺了皺眉,既然此事已坐實,宋氏確無撒謊,他定不能坐視不理,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的孩子。但,宮中嚴禁使用巫蠱之術,加之他對此道完全不信,他更相信的是,有人在背後暗害這個孩子。
於是,胤禛冷下面來,說:“平時宋格格都是由誰照顧着?吃穿用度都是從哪來?而每日又有什麼人進出這採鳳苑?”
一一細問,查之採鳳苑主要由雲薇雲惜在照顧,打掃庭院之類的,都由海定閣的小太監負責,輪着班,不是很固定。吃穿用度都是內務府和御膳房送到海定閣,再由亦蕊分配下來。由於近期宋氏身體不適,李氏倒是每日前來小坐一會,聽聞此話,亦蕊暗自慚愧,身爲嫡福晉,不僅沒有照顧胤禛的孩子,連平日的問候也甚少。見一時問不出什麼,宋氏服下太醫院送來安胎藥,眼巴巴地望着胤禛。
胤禛不語,思慮一會,終於說:“你們先回去吧!我留在採鳳苑!”他不敢去回望亦蕊那澄澈的眼睛,怕忍不住又跟她離去,只得偷偷望着她的背景,如風中芙蕖,盈自離去。他並不上牀,合衣在西窗的短榻上臥下,任憑宋氏的低泣。
雖不再見紅,但宋氏夜夜肚痛,太醫都主此胎難穩,卻又只能開出普普通通的安胎藥來。胤禛也不得不開始相信世上或真有巫蠱之術,着手調查起來。
這日,內務府送來兩套真絲二十六色絨繡被面,一套喜慶鴛鴦戲水的,一套很清雅繡着幾枝玉蘭。雲雁一見被嚷着要給亦蕊換上鴛鴦被面,羞得亦蕊嬌笑不已。而另一牀玉蘭被面,亦蕊想到從未踏足的緋煙居,笑笑說:“凝秋,帶上這套被面,我們去看看李福晉。”
緋煙居里,李氏正平心靜氣地繪着一副山水,畫快作成,正是聚精會神之時。聽下人通傳,亦蕊前來,不知爲何,一抖手,一滴墨汁落在那山巒外的天際。一張畫就這麼毀了,李氏搖搖頭,迎了出去。
亦蕊笑着進了緋煙居,見屋裡濃郁的墨汁香氣,說:“姐姐這是在練字?還是畫畫呢?”說便,就向桌邊走去。
李氏低眉順目,答道:“信手塗鴉,還請姐姐莫笑!”
“怎會……”亦蕊笑着說,仔細一看她發現了那處敗筆,“咦?”思緒片刻,她執着筆,在墨點處繪了一隻蒼鷹。
李氏見後點頭喝彩:“筆致蒼勁有力,形似,神似。”
亦蕊略帶羞澀地說:“姐姐畫得纔好呢!喏,姐姐,我給你帶了一套被面,你一定喜歡!”說罷,便拉着李氏欣賞起被面,或許疊得看不清楚,又難得她與李氏親近一回。亦蕊童心一起,說:“你們去,馬上把被褥給我換成這新花色。”
李氏見她好意,不便相攔,只是微微輕笑。
凝秋與李氏近身侍女問蘭,忙一同換起被褥來。當問蘭將舊被褥抱起時,只聽“噗”一聲,一個小木盒從被中掉落地面,已然開啓。盒內露出一個小草人來,肚子的部分插着幾根長長的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