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路盲,山路崎嶇,兩騎速度並不快,一時也不見追兵前來。馬不停蹄行了兩個時辰,天色已微微發白,馬累得呼呼直喘。伯堃說:“過了鳳凰山,休息一會。”
繞出山彎,面前出現兩座山峰,一座高峭,直插沖天,一座層巒,疊翠延綿。傳說當年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私奔後,曾隱居在此山。當地人稱此山爲鳳凰山,高的爲相如峰,矮的爲文君谷。遠眺峰谷,相依相靠,如愛侶依戀一般。近觀時,發現在峰谷間有條約一里長的狹道,僅容二騎並肩而過。兩騎快速穿過狹道後,三人翻身下馬,泉水順山壁流下匯成一口小水潭,越兒尋來樹枝,撥開潭面上飄浮的腐葉與蟲苗,讓馬兒飲水。伯堃眈眈地望着來時之路,防着隨時有追兵襲來。
越兒遞給他一個皮囊和幹饃,說:“馳了一夜,喝點水吧!”伯堃舉囊欲飲,發現皮囊裡似乎並無太多存水,越兒說:“行動匆忙,準備時間不夠。”伯堃點點頭,將皮囊遞給亦蕊說:“先給她喝吧!”越兒心中一酸,難道他沒有看見自己乾涸的嘴脣麼?但她還是聽話地將皮囊和乾糧給了亦蕊,等亦蕊、伯堃均飲過後,自己伏在巖邊****着泉水。亦蕊驚訝地看着她的行爲,越兒淡淡一笑,不作解釋。要知道水泉雖好,除非是泉涌之處,像這樣沿壁而流的水必須要通過砂石濾過、沉澱方可飲用,否則有可能混入蛇卵蚊蟲。目前身處陷境,根本沒有時間處理,要再馳半日方有人家,爲了節約乾淨水,越兒選擇了這麼做。
休息了一盞茶的時間,忽見伯堃站了起來,緊張地說:“不好,有馬蹄聲,難道是他們追來了?”
越兒說:“不會吧!我向馬的草料中下了巴豆,那些馬早已拉得四腿無力,怎麼能趕來?”
伯堃說:“有些馬吃了,有些馬沒吃,我們並不清楚!你們快上馬,走,我擋一陣!”
越兒激動說:“我不走,多一個人還多一分力!”她不顧伯堃反對,取下馬鞍袋裡裝了一根長麻繩,牢牢系在倚着相如峰邊生長的大樺樹上,約至肩高,繩子落在地面,她牽着繩子另一端,躲在文君谷邊一塊大石後。做完這些事後,亦蕊已見到凶神惡煞地四騎向他們馳來。伯堃撥出腰刀,擋在她的身前,正面迎敵。四騎見目標近在眼前,勢單力薄,無法逃脫,當下化成兩排,快馬加鞭,向二人衝來。在前兩騎馳近谷口時,伯堃用力向下一揮刀,越兒心有靈犀,“嗖”一聲,落繩橫起,兩馬齊翻,一匹前腿右腿被絆,另一匹後腿未過,馬上二人跌落在地。而後面兩馬跟得很緊,馬驚直立。頓時,場面一番糊塗。亦蕊還沒回過神來,伯堃已使腰刀砍殺二人,另兩人似乎摔斷了腿,躺在地上哼哼。伯堃眼中兇光一閃,執刀便殺,袖子卻被亦蕊拉住了,她說:“堃哥哥,他們已不能加害我們,就饒了他們性命吧!”情急之中,舊時稱呼,張口直出。一聲“堃哥哥”,一張哀求的小臉,讓伯堃頓時忘了身處的險境,忘卻了誓雪的深仇,無限的柔情在心中氾濫着。還沒恍過神,只聽痛苦的“啊”幾聲,斷腿二人已死。越兒臉如冷霜,手持一把短劍,劍尖鮮血直滴。越兒爲人膽大心細,豪氣雲天,簡直就是女中丈夫,江湖人都樂於結交。但她畢竟是位女子,平日連雞魚都不殺的,此時毫不猶豫斬殺二人,真要另眼相看。越兒走到伯堃身邊,輕聲說:“不能讓人記住你參與此事,否則日後性命不保。”
亦蕊驚呼道:“你的手在流血!”越兒翻掌一看,雙手拉扯繩索時,過於用力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跡,鮮血直流。亦蕊掏出帕巾,伯堃快人一步,用皮囊中僅存的清水爲越兒清洗傷口,併爲她包紮雙手。二人配合默契,女子桃面泛春,含情脈脈,男子溫柔細緻,憐香惜玉。眼前旖旎之景,亦蕊酸意掠心即過,剩下的都是對二人祝福。
包紮完畢,伯堃翻身上馬,說:“越兒,你有手傷,共騎難握。我與她共騎。”說罷,向亦蕊伸出手來。
越兒面色不悅,亦蕊羞得滿臉通紅,說:“越姑娘手傷不便騎馬,你帶着她騎,我自己可以的。”她笨手笨腳地往另一匹馬身上爬,好在此馬溫順,並不反抗。一拉繮繩,馬高昂一聲,胡亂跑了出去。
伯堃見她跨上馬蹬,便知要壞事,當即下馬,卻攔不住馬奔出的架式。這馬瘋跑起來,背上之人掌馭不佳,危險極大。伯堃加緊步速,緊隨其後,馬見路就跑,不知不覺從官道跑到小路上,跑了不久,前方有片密林擋住去路,馬停了下來,原地轉着圈。亦蕊死死地伏在馬背上纔沒有被甩下來,股戰而慄。伯堃趕到後,將她從馬上軟軟地扶了下來。亦蕊已嚇得花容失色,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怔怔地說不話來。見到伯堃就像救星般,摟住他的頸項大哭起來,伯堃輕輕拍着她的背撫慰着。
馬蹄“得得”,越兒騎着馬趕了上來,陰着臉側目凝視着二人。伯堃輕輕推開亦蕊,幫她理了理散亂貼在頰上的碎髮,柔聲說:“沒事了……蕊兒……”
越兒陰陽怪氣地說:“是啊,沒事了,福晉。”
這聲福晉果然起到了提醒作用,亦蕊臉上變色,胡亂用衣袖抹了臉,整整衣裳站了起來。生死關頭,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與伯堃的恩恩怨怨,童年時對伯堃哥哥般的依賴之情浮動心頭。
伯堃知道越兒對自己有情,但他身負血海深仇,無力承受,何況他心裡一直拋不掉小小的亦蕊。亦蕊像只受驚的小鹿般,晶瑩澄清的大眼中漸漸蒙上一層水氣。他淡淡地對越兒說:“爲了不暴露她的身份,沿途不要這樣稱呼。”
越兒“哼”一聲,說:“恐怕你這輩子也不想這樣叫她吧!”
伯堃不理會她,將亦蕊抱上馬匹,自己坐在她身後,雙手前環拉住馬繮。二人共騎,是童年的美好回憶,可亦蕊此時卻十分不自在,羞赧不已。馬蹄四飛,不容多想。
越兒硬生生將眼淚逼回去,一咬牙,跟了上來。
前面就是官道,塵土飛揚,隱隱有一片人馬。
伯堃打了個手勢,越兒說:“追兵來了?”
伯堃掉轉馬頭說:“官道走不得,走小路。”
越兒急道:“這是條死路啊!”
伯堃說:“不,右手邊有條岔路,死路活路,聽天由命。”說罷,一提馬繮,向岔路馳去。
岔路應該是便捷上文君谷的小道,路旁偶見竹筍被採擷的跡象。漸漸地,馬已難行,三人棄馬步行。伯堃牽馬入林,不一會,林中傳來馬的嘶鳴聲。殺馬是爲了不給追軍留下線索,亦蕊想起馬兒伏她逃命,不禁有些難過。等了一會,見伯堃脫了外裳,打了個包袱在身後。亦蕊好奇地摸了摸包袱,感覺指尖溼潤,呈暗紅色。
伯堃溫言:“是馬肉。荒山野嶺,怕斷了糧食。”
亦蕊惦念馬兒溫馴,死後還要被分屍食之,眼圈發紅。
伯堃勸道:“別難過,馬兒若知能救三人命,勝過無數浮屠,也心安了。”
越兒酸溜溜地插上一語:“殺人敢,殺匹馬卻忸忸怩怩的。”
亦蕊伯堃對視一眼,亦蕊慚愧地低下頭去。伯堃說:“越兒,平日你不是這樣的,爲何你今日屢屢出言傷害蕊兒。”
越兒聽他叫得親熱,更是委屈,譏諷道:“我說的是事實,這女子觀音模樣,妖孽心思,明明已爲人妻,還要出來勾三搭四。”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越兒嬌嫩的面頰上,她驚呆了,伯堃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只要我活着,就不許有人羞辱欺負她。”
“爲了她,你打我!”越兒撫着疼痛的臉,“你不報仇了嗎?”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插手。”伯堃一句話將她打入冰窖。
“不用我……我拋下怡紅院,苦苦陪你到此,命懸一線,爲何?我委身於光明寺,幫你救出四阿哥,爲何?我以金貴之軀,像奴婢般服侍她,爲何?”越兒心頭苦悶,將所有委屈全部渲泄出來。
亦蕊越聽越驚,問:“四阿哥沒死,他沒死,真的嗎?”
越兒狠狠推開她,說:“他死不死,與我何干?”
伯堃不理會她,平靜地說:“我從未求你助我。”
越兒淚流滿面,倚在樹上,說:“我就如此下賤麼?”
往事種種,憶上心頭。越兒與伯堃相識,緣於兩年前,那****在怡紅院一曲琵琶悠悠曲終,全場喝彩。謝場時,一彬彬文仕揚言欲以文會友,提出上聯,賭她能否對出下聯。怪她自恃才情頗高,應承下來後,卻又對不上,只得答應與那文仕共赴茶會。文仕言談風趣,溫厚儒雅,同飲間相談甚歡,令越兒漸漸放鬆了警惕。文仕掏出一包上等雲霧,沏了給她飲下,不一會便覺得腹中有火苗上升,頭也開始發暈。她知對方在茶水裡下了“惹意牽裙散”之類的催情藥物,雖未曾服過,但她畢竟經營怡紅院,怎會不知。文仕正欲動手動腳,卻被奪門而入的伯堃一腳踢飛。她當時****正濃,身不由己,寬衣解帶,嬌媚萬分地往伯堃身上靠去。伯堃並無趁人之危,乾脆直接打暈她後,讓丫鬟服侍。從那時起,越兒對伯堃情根深種。二人視爲知己,發乎情,止於禮。伯堃並不隱瞞他真正的身份和血海深仇,她幫伯堃將亦蕊帶去歲寒別院,只爲幫他報仇。在光明寺時,她才知道,伯堃一直念念不忘、愛恨交加的女子,正是四福晉亦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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