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在窗櫺邊上默默思量,凝秋則一臉冷霜侍立在旁,這一幕恰恰落在問蘭眼裡。雖然問蘭聽不見屋內任何風吹草動,但見那二人一臉肅容,而德妃很快不辭而別,心下不約嘀咕起來。待亦蕊、凝秋等人紛紛散了,問蘭尋了個與李氏獨處的機會,將滿心疑問稟了。李氏不由一顫,本想借亦蕊之手提高小格格的地位,自己也可落個母貴之位。德妃在宮中時長,自己的小心思瞞得過亦蕊,怎瞞得過她。時逢不巧,小格格滿月前五日,康熙領衆寵妃嬪前往承德避暑山莊。原本德妃已答應亦蕊來參加滿月禮,此次卻失了信約,並讓胤禛也留在承德,獨獨亦蕊留了下來。留在紫禁城的嬪妃因見滿月禮上沒有四妃,都推託天氣炎熱,乏力不適。但是各宮都送來小格格滿月之賀禮,其中以延禧宮榮妃送了件雲南保山南紅瑪瑙佛掛件最爲稀罕,而德妃只是送了件金鑲羊脂玉平安扣。滿月當日在明月樓的設宴,便只有亦蕊、宋氏。李氏見狀,就不由眼圈就紅了,摟着小格格輕搖,泣道:“女兒啊,你怎不是個男兒身,都沒人疼你!”亦蕊忙勸道:“姐姐,你看這佛手、看這平安扣,還有皇阿瑪賜下的玉瓶,無一不是珍物。”說着,一件件叫人呈上來給她看。宋氏撇嘴只顧品茗,原本她就不願來,可不知怎地這幾日心中掛念着小格格,就來了明月樓。亦蕊從李氏的懷中接過小格格,逗弄了一會,見到宋氏那萬分渴望的眼神,便笑着遞過去,說:“宋姐姐,快抱抱!”宋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剛剛碰到小格格衣角時,李氏喝道:“慢,奶孃,到時候餵奶了。”說罷,快步上來,接過孩子,遞給奶孃。宋氏眼中隱然有了淚花,凝秋見縫插針,攔住奶孃,道:“小格格還在熟睡呢……何不讓姨娘抱抱?也不急着餵奶不是?”奶孃遂看着李氏,李氏不好再說,小格格順利抱到了宋氏手中。宋氏欣喜若狂,溫柔地抱着孩子,她自己的女兒尚未滿月便離去,一腔母愛全情投在李氏孩子身上,似乎這個孩子便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宋氏的表情無疑全看在李氏眼裡,她表面溫和微笑,內心不悅。想來李氏以命相賭,好不容易生出的孩子,怎可在一個晦氣人的手中視爲玩物?亦蕊對宋氏一向愧然,見她愛子如狂,說:“要不,讓小格格認宋姐姐爲乾孃,多一個人更疼她,豈不更好!”李氏說道:“都是服侍四阿哥的姐妹,本就是一家人,說是乾孃反而生份了不是?”亦蕊還想促合,凝秋說道:“宋格格好生休養,未來定能爲四阿哥開枝散葉。”宋氏雖愛孩兒,但他人的哪有自己的好,心下通透,說:“福晉福澤深厚,我們都等着小世子快出世呢?”亦蕊飛紅了臉,與宋氏、凝秋一邊打鬧起來,一邊逗弄孩,又反倒冷落了李氏。宴散,緋煙居。小格格交予奶孃抱下安睡,問蘭正服侍着李氏更衣準備就寢。李氏突然雙肩抖動,低聲泣道:“我怎麼如此命苦啊!”問蘭見狀,不知所謂,勸道:“主子說哪裡話?您身爲四阿哥側福晉,又平安誕下第一個孩子,小格格既健康又可愛,如此美滿,他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李氏拉住問蘭的手,讓她在身側坐下,拭了拭淚,柔聲道:“問蘭妹妹……”問蘭聽此話,立欲跪下,李氏拉住她的手,說:“無妨。我獨身一人邁進這紅牆四壁,遇到的都是高高在上的妃嬪,區區一個四阿哥側福晉,在這紫禁城算得什麼?你與我雖相識時間不長,但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喜歡你。從大婚那夜,到宋氏陷害於我,你也一路看了過來。四阿哥寵愛福晉與宋氏,只怪我自己不爭氣。但這孩子,是我自個拼着九死一生才得的,怎都不能讓人害了去?”問蘭自李氏大婚那日起,便服侍在側,往事不堪,歷歷在目。她看見的都李氏堅強溫柔、大方得體的一面,此時,見李氏聲淚俱下,不由憤憤,道:“是誰要謀害小格格?”李氏兩眼一睜,似驚慌地說:“這……我也只是猜測。那日你不是告知我凝秋與德妃聽窗一事,我思來想去,那日福晉與我嘀咕了幾句德妃的不是,我笨口笨舌不會爭辯,只是喏喏,想來德妃將我也狠將上了。”問蘭疑道:“這德妃是小格格的親祖母,怎麼也不會害了小格格?主子您多心了。”李氏緊張地說:“她是不會要了小格格的命,但會將小格格給了宋氏,而我的命,也不知能否保住。福晉是四阿哥最寵愛的,自有人保着,娘娘的怒氣自然就全放在我一人身上。凝秋是她的人,自會幫她尋我的空子,找個機會,或乾脆害了我,或把小格格送予他人。”問蘭回想起今日宴會上的場面,心下信了五六分。李氏“嚶嚶”哭道:“問蘭妹妹,我待你如何?”問蘭點點頭,說:“主子心慈仁厚,處事公允,侍候您是問蘭的福氣。”李氏說:“那我認你做了義妹如何?”問蘭大吃一驚,不等她拒絕,李氏繼續說道:“我知你祖籍湖南,我阿瑪任長沙知府。待你年滿二十五歲出宮,我望你能待我孝敬、照顧阿瑪,盡一盡我女兒的本份。自然,李家上下也會待你如大小姐一般。”問蘭喜從心來,她從小父母雙亡,被寄養叔父家中,她最渴望的就是有一個自己的家庭。若是年滿出宮,成了老姑娘難嫁不說,恐怕還得回叔父家繼續爲奴爲婢。問蘭有點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福音,跪下說:“主子,奴婢從未想過出宮,就想在宮中伺候您一輩子!”李氏敢忙攜手扶她坐下,柔聲慰道:“在宮中有什麼好,我是沒法子了,只望我們姐妹同心熬過幾年,你能待我回去盡孝。”“主子!”問蘭雙目噙淚,李氏笑道:“叫姐姐!”接着從妝匣中取出一副龍鳳金鐲,說,“這是我出嫁時的嫁妝,且算得是姐妹的信物。龍的給姐姐,這爲鳳的就給妹妹了。”“姐姐!”問蘭接過金鐲,低聲且感激道,沉吟半晌後,堅定說,“有問蘭一天,就不能讓人欺辱了姐姐去!”李氏說道:“其實也怎麼特別的,只是這凝秋,最好打發她去其他地方伺候,去了這眼線!”說罷,附在問蘭耳邊,低語一番。過了一個多月,康熙等衆人從承德返回紫禁城,胤禛見小格格又長大了不少,心下歡喜,對李氏說:“滿月之事,是委屈你了,百日之時,定做安排!”李氏笑道:“妾身代小格格謝過阿瑪,但是就爲了個小娃娃鋪張浪費,甚無必要。四爺不必爲此事上心,家人吃頓飯便是了。”胤禛見李氏如此懂事,又是大大誇獎一番。第二日,李氏讓奶孃抱上小格格,到各宮答謝。一干人先行到了永和宮,德妃看過小格格後,笑道:“你看看她,耳朵長得和四阿哥一模一樣,定是個有福之人。”李氏恭順地陪着說了會話。最後,李氏說:“上次額娘路過緋煙居卻不入,是否怡琳有何處讓額娘不喜了?”德妃知道這事瞞她不住,但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提出,倒是讓她一時答不上話。李氏笑道:“兒臣有幾句體己話,想與額娘,能否屏退左右?”德妃點點頭,衆奴才都退下了。李氏起身,重新又恭敬地行了禮,說:“請額娘務必相信兒臣!”德臣冷笑道:“怎麼?本宮說過不信你嗎?”李氏不敢起身,恭聲道:“兒臣仍是漢人,能被額娘看重,蒙四阿哥寵愛,誕下小格格,已是大幸。從未想要得到更多,更不曾想與福晉相提並論。”德妃“嗯”一聲,並不說話。李氏繼續說道:“四阿哥身邊的人中,兒臣年序最長,常見嫡福晉因年幼或爲人所欺,或事無主意,不由便出言相幫,又不好拂了她福晉的顏面,只能暗中獻計。想必額娘當初相重兒臣,也是爲了能輔助福晉。”德妃說:“你知道便好,別亂了自己本份。”李氏說:“那是自然。有兒臣一日,定會與福晉同心協力,讓四阿哥與娘娘重修舊好,輔助十四阿哥。”德妃沒想到這層居然也被李氏看出,不動聲色,道:“你這份心,本宮領了,四阿哥與十四阿哥都是本宮心頭肉,有什麼輔助不輔助的!”李氏一聽這話,便知賭對了七八分,說:“四阿哥雖精明能幹,但皇上認爲其喜怒不定,處事過嚴。相反,十四阿哥雖然年功,但聰明好學,心存仁厚,皇上最爲喜愛,將來定成大氣。”爲孃的,哪個不喜歡聽人誇自己的兒子,且李氏句句都點在德妃的心上,頓時哄得她眉開眼笑,說:“你先起來說話吧!”李氏這才起身,已感覺雙腿隱隱發麻,堅持說道:“兒臣對額娘忠心一片,耿言直說,還望額娘相信兒臣,不要再派人監視兒臣。”德妃驚疑道:“監視?本宮並無派人監視你啊?”“啊!”李氏故作吃驚,道:“難道凝秋不是娘娘派來監視我的嗎?凝秋促使福晉與宋氏聯成一線,打壓兒臣,兒臣正要爲此來向額娘告饒呢!”德妃手指在椅邊輕叩,宋氏是榮妃的人,凝秋怎會如此做?難道,凝秋已被榮妃收賣。心中太多疑團不結,便喚李氏先行退下。李氏笑着說:“兒臣還要去延禧宮回個禮,先行告退了!”延禧宮榮妃聽着李氏的描述,越聽越怒,最終竟然打爛了手中茶盞,喝道:“這賤人,居然私通德妃。本宮早知她是個不安份的東西,想學德妃,是啊,都是個奴婢出身的德性。狐媚妖的……”李氏一副低眉順眼的姿態,待榮妃稍作平靜後,說:“娘娘,按說海定閣的事,不該來找您。但這宮中也唯有您最爲公允,宋氏陷我於不義,可以不予她計較。她萬一哪日,她對娘娘……”“她敢!”榮妃現在就像只好斗的公雞,全失了端莊的態度。李氏說道:“三阿哥深得皇阿瑪之心,雖然我是四阿哥的人,但也不得不說一聲慚愧。我定會勸阻四阿哥沉迷權政,讓他多修心養性。”榮妃突然冷靜下來,似乎把全身的羽毛都收了起來,一下又恢復了高貴冷靜的樣子,緩緩說道:“你想……”李氏說:“小女家門凋零,在宮中無依無靠,但求娘娘福廕。”榮妃聽聞,不住點頭,長笑起來。回海定閣的路上,李氏腳步輕快,心下甚喜。這兩個笨人,誇誇兒子就中了計。誰說漢人不能做嫡福晉,受了寵,入了旗籍再擡旗,不就行了。福晉之位,她勢在必得。第二日,凝秋被傳到永和宮。只聽德妃冷冷說:“凝秋,三年期即將滿了,明日你出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