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雪如雨滴般,徐徐滑落。
蕙蘭苑,淳靜撥弄着火盆子,銀炭冒出了許許曖意後,她笑道:“姐姐,快來取取曖吧!”
瑤夕裹着棉被,懷裡揣着個湯婆子,挪到火盆邊上。淳靜看她凍得慘白的小臉,忙用銅筷撥了撥炭,一股曖意夾着幾許火星撲面而來。瑤夕喝道:“淳靜,你小心點!”
淳靜憨憨地笑着:“是,是……”說罷,向後退了幾步,垂手立着。
瑤夕攏着手,打着寒戰,她衝淳靜囔道:“讓你煮的薑茶呢?還不端上來,一點眼力勁都沒!”
淳靜連說:“我已經讓芳兒去煮了,一會就好……”
瑤夕白了淳靜一眼,說:“什麼?我讓你去煮,你讓她去!”
此時,門簾被挑開,芳兒端着個燉盅進來,說:“淳格格,您要的薑湯好了。”
淳靜還沒說話,瑤夕從被子中鑽出來,走到芳兒身邊,握緊她的手,溫柔而關切地說:“這麼冷的天,辛苦你了。凍着了麼?芳兒,要不你先喝一碗。”
芳兒感激地說:“多謝夕格格,之前淳格格交待讓奴婢多煮點,在廚房裡還有餘的。”
瑤夕表情略顯誇張,斜眼瞄着不安的淳靜,說:“妹妹這份體貼,姐姐多學習了。妹妹爲您盛碗薑茶吧!”說罷,便揭開盅蓋,將薑湯慢慢勺出來。
淳靜輕輕說:“芳兒,這兒我陪姐姐說話就行,你去休息吧!”她擔心人進人出,泄了曖氣,在芳兒出門後,並將門簾邊角掖……
“薑茶這麼甜,笨手笨腳的,不知道是誰教的,這本領還想服侍人!”瑤夕已躲回火盆旁的被中,慢慢啜飲着熱薑茶,皺着眉說。
淳靜熱心地說:“要不妹妹給兌點熱水,就不甜了!”
瑤夕翻翻眼,譏諷地說:“那還叫薑茶麼!真是沒見過世面。”
淳靜喏喏着,不敢強嘴。
瑤夕說:“分給你的銀炭、俸例都拿過來了麼?”無論是李氏還是亦蕊掌管王府,瑤夕的俸例就從沒拿滿過。銀子少,伙食差,嚴冬寒霜時節,居然連炭和棉被都沒有。好在亦蕊對淳靜甚好,而淳靜爲人心善,逆來順受,瑤夕臉色微變,淳靜便把東廂自己所用的過冬用品,一點不剩地全搬到西廂來了。
瑤夕見淳靜不說話,眼淚“唰”地下來了,嗚咽道:“妹妹,你是知道的,暉阿哥的死與我並沒有關係。嫡福晉公報私仇,想置我於死地,但姐姐這身子骨。咳咳……妹妹啊!”她拉住了淳靜那粗糙的手,一想到那雙手可能劈過柴、倒過夜香、殺過魚,瑤夕就直犯惡心,但她不僅沒有表現厭惡,還將淳靜的手拉入自己懷裡,心疼地說:“好妹妹,一直以來都是你在照顧我。我們難得有機會同住一苑,這輩子定要守望相助。你知道,王爺的女人,無論家世、才學、人品,都……你看,你進府後,就侍寢過一次……”瑤夕完全不顧淳靜面無人色,繼續分析着她的道理:“現下去,連王爺的樣貌怕你也記不住了。我們兩個同住蕙蘭苑,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只有姐姐多努力些,多爭取些王爺恩寵,這樣,我們倆在府中的生活才能安樂啊!”
淳靜目泛眼光,說:“姐姐的話,妹妹曉得了。妹妹皮糙肉厚,能有三頓溫飽,偶爾還能補貼點家裡,已非常滿足了。有幸能和姐姐這般大家閨秀多說幾句,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在淳靜眼裡,以前她服侍的縣令纔是七品小芝麻官,瑤夕的阿瑪可是四品官員,那可是天一樣的大官,能和這種人家攀親戚,對普通百姓來說,確是難得。
瑤夕翹翹脣,在府中,唯有在淳靜這,她的自尊心才能得到一絲安撫。論出身、論位分、論相貌、論才華,她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她看不起淳靜,卻又不願去巴結討好亦蕊李氏。她知道,只離家那天起,她已是隻無法扎錨的小舟,只有胤禛的寵愛才是避風港。
連續幾日的請安,亦蕊都微笑地準時在福熙樓恭候着,特地吩咐李氏免了請安。
李氏被奪大權,甚不甘心,變着法子將這事嗔聲嬌氣地告訴胤禛,可惜,胤禛只是淡淡一笑,囑咐她好生休養,來日方長,不了了之。
這日,凝秋說:“稟福晉,奴婢已去過陶然居,宋福晉半月前不慎摔斷了左腿,至今起不了牀,不能來向福晉請安。”
亦蕊驚呼道:“姐姐居然病得如此嚴重,之前怎麼只說是偶感風寒?”
凝秋說:“是宋福晉安排的。她說福晉您初回府,事務紛雜,不讓您爲她操勞。要不是奴婢執意親眼見到宋福晉,恐怕還得瞞下去。”
亦蕊立刻站起來,說:“快,去陶然居。”
陶然居
歐陽宸宛正陪着宋氏聊天,忽見亦蕊進來,忙恭敬地起身行了一禮。
亦蕊笑笑,說:“宛福晉也在這啊!”
宸宛溫順地點點頭,向宋福晉說:“姐姐,你的藥膏快熬好了,我去幫幫忙吧!”她又行一禮,退出門去。
“很是乖巧吧!”宋氏笑着對亦蕊說,“這段時間,都是她來照顧我和茗曦。”
亦蕊冷着臉,說:“她打什麼主意?”
宋氏說:“一個不得寵的庶福晉,有什麼光可沾。”屋內安靜一片,片刻,宋氏方悠悠的說:“宛妹妹照顧我的確盡心盡力,難得茗曦與她也能談得來,就衝這兩點,我寧願相信她是好意。”
亦蕊說:“原來姐姐也曾懷疑過她。”
宋氏苦笑道:“這麼多年了,除了妹妹,我真不知道能相信誰。但,妹妹,你變了?”
亦蕊不以爲意地“嗯”一聲。
宋氏說:“以前,我在你耳邊猜度他們,你都勸我要向善看。現在,你卻……”
亦蕊握住宋氏的手,說:“就像姐姐說的,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她話中親熱,眼中卻冷若寒霜,似乎無任何情誼。
又問了幾句傷勢,亦蕊便匆匆離開了陶然居,留下一臉愕然的宋氏。
花盆鞋底輕輕踩踏在雪泥上,亦蕊戴着風帽站在百花亭中,那口大缸上弘暉的血跡已擦洗乾淨,風吹的聲音就像冤魂的哀鳴。
一顆淚珠掛在亦蕊長長的睫毛上,凝秋說:“福晉,你不必自責,既然已經想好了,就得那麼去做。”
亦蕊說:“在我身邊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真以爲宋姐姐的腿是因天黑路滑摔傷的嗎?若是滑倒,一般是後傾,腰部或盆骨必會受傷。但宋姐姐,卻是斷了左腿關節處,這分明是有人從後推她,或被東西絆倒,而且力度相當大。宋姐姐定是不想讓我操心,因此一直不敢告訴我。暉兒、彩娟、宋姐姐,他們會受到這樣的傷害,都是因爲與我親近。凝秋,你……”
凝秋跪倒在地,誠摯而急切地說:“奴婢誓死跟隨福晉!”
亦蕊緩緩跪坐在她身邊:“高處不勝寒。雖然我相信宋姐姐,但若再與她親近,只會害了她與茗曦。凝秋,有你陪着我,至少不會那麼冷!”她的眼神悠遠而清冷,就像亭角上的冰棱一樣,剌入人心。
亦蕊的生辰即將到了,閤府上下都在暗暗準備着爲她慶生。
張燈結綵、戲臺高築、花團錦簇,儘管亦蕊懇求低調節約,但胤禛仍花了重金準備一切。所有事情,胤禛均親力親爲,可見對這場宴會的重視。
清音閣
趙明正向胤禛回稟着宴客的名單及菜譜,最後說:“後日就是福晉生辰正日,晚上戲班子會彩排一次,王爺您點的菜,廚房會做好讓您試試。”
胤禛點點頭,說:“福晉不吃帶蜂蜜的食物,也不能喝烈性酒,一定讓廚房謹記。對了,那道比翼雙飛,尤其要注意這點。”
趙明諂媚地應和着:“小人已讓廚房將蜂蜜擱起來了,無論如何都不會夾雜進半滴去。”
胤禛說:“李福晉那邊,還沒有動靜嗎?”
趙明回道:“還沒有,已讓李福晉多下地走走,卻仍沒有預產跡象。”
胤禛低頭思考,說:“傳王院使來見我。”亦蕊雖然人在府中,笑得還是那麼溫柔,那麼美麗,但胤禛卻能感到兩人之間存在一片如冰薄薄的隔閡。胤禛認爲那隔閡就是孩子,於是他更熱切地希望李氏臨盆,那會成爲送給亦蕊最好的生辰賀禮。
傍晚,夢雪閣,李氏用完晚膳後,如玉端上一碗濃濃的湯藥。
李氏皺着眉頭,不悅地說:“幹嘛拿這麼一碗藥來,臭死了。”
如玉低頭說:“這是王爺讓院使大人開的補藥,說您臨近生產,服了這帖藥,對您和小阿哥都大有益處。”
李氏疑道:“是嗎?真的是王爺吩咐的?不會是福晉讓你端來的吧!”
“是本王吩咐的,藥是王院使親手煎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嗎?”胤禛涼聲說。
李氏忙讓人將她攙起,討好地說:“王爺,你終於來了,妾身想死你了。”如此恬不知恥的話,連如玉耳根子都羞紅了。
胤禛笑道:“你快要臨盆了,本王說什麼也要來看看。這藥對你和孩子都有益,快趁熱喝了吧!”
李氏知道胤禛疼孩子,徹底放下心了,拋了個媚眼,端起藥碗,嗲聲嗲氣地說:“王爺,燙……”
胤禛耐住性子,說:“你待怎樣?”
李氏遞過一把白玉匙,撒嬌般地偎在胤禛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