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滿腹疑惑,但亦蕊還是聽從瀟碧所勸,次日稱心疝發作,無法到暢春園侍宴。
胤禛、瑤夕、宸宛來福熙樓探她,見她那病如西子勝三分的模樣,實是我見猶憐。胤禛坐了坐,便先到飲瀾居安排立言代替亦蕊隨入暢春園一事,留二女在房中相陪。
亦蕊從枕下抽出那紅木匣,交到瑤夕手裡,說:“今日,你可見到我額娘,將這九心續命丸給她。二老身體不好,這也是女兒的一點心意。”
“是……姐姐!”瑤夕珍而重之將木匣收好。
宸宛低着頭,說:“福晉,宋姐姐身體不好,特別是膝蓋,請您有空多過去看她。還有弘昀,他其實不是笨,只是生了病,您別訓斥他,會嚇到他的。”
“瞧你說的,纔出去一天,就要吩咐我做這麼多事情!”亦蕊捧着心口,嗔怪道,“倒是你,整日滿腹心事,不過今個兒看來,眉間的愁雲似乎散了些……可是想通了。”
宸宛細細地說:“是,一切聽從上天的安排,宸宛盡力爲之便是。”
亦蕊看着那明朗清秀的臉上,浮現出視死如歸的堅定,剛剛釋然的心又提了起來。
胤禛帶着三女共進暢春園,亦蕊百般聊賴,輾轉反側,用了午膳後,一問,原來胤禛下了令不準人打擾,難怪連個請安說話的人也沒有。亦蕊念起宸宛的話來,簡單梳洗一番,便向陶然居去。
宋氏倚在牀榻上,弘昀在屋裡上躥下跳,如歌緊跟其後,擔心阿哥別磕着碰着,也擔心東西砸壞了。
一見亦蕊,宋氏便掙扎地要起來行禮,亦蕊將她按回榻上,扶好軟墊,說:“此處沒有外人,我們之間就別有這些個虛禮了。”
宋氏點點頭,說:“不中用啦!蕊兒,這天估計會下大雨,出門要備下雨具。”
“噢!”亦蕊笑道,“姐姐何時修煉了這未卜先知的本領?”
宋氏敲敲腿,說:“這膝蓋,一到下雨天便隱隱做痛,遠勝過算卦的了。”
正說着話,“乒乓”一聲巨響,如歌無奈地看着滿地碎瓷,不知何時弘昀搶了把雞毛撣子,在屋中掃來掃去,最終還是撞壞了花瓶。
亦蕊與宋氏對視一笑,提聲道:“來人,幫忙收拾一下。”雯冰霏月進屋後,亦蕊又吩咐道:“一會讓張凱送一對上好的青花瓷瓶來,插上新開的月季!”
見有人收拾碎片,如歌便先顧着弘昀,不讓他受傷,半乞求地說:“我的阿哥、我的太上老爺,您跳得比宛福晉美多了,該休停會了?”
宋氏笑着說:“是啊,昀兒,你跳得很好,但此曲已終,今日就不跳了!”
弘昀跳得一頭大汗,斜斜地靠在宋氏身上,宋氏愛憐地說:“瞧這一身臭汗……”她手邊無帕,便用袖口爲弘昀拭汗。弘昀笑着,溫柔地撫摸着手上的雞毛撣子。亦蕊“噗嗤”一笑,問:“昀兒,這雞毛撣子是拂灰塵的,你拿它做什麼?”
弘昀笑嘻嘻地說:“姨娘跳舞時也拿着東西,亮亮的,這樣,這樣……”他跳下牀來,手握撣子,左一下右一下向雯冰霏月剌去,嚇得兩個小姑娘差點坐倒在地。
宋氏喝道:“昀兒,別胡鬧,姨娘怎麼會像你這樣……不懂事的孩子……蕊兒,你怎麼了?”她看到亦蕊怔怔的模樣以及越發驚恐的表情,拿手在亦蕊眼前晃晃。
亦蕊轉身,急問道:“姐姐,宛兒最近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做了什麼特別的事?”
宋氏搖搖頭,說:“沒有啊……對了,她這段時間交給我個匣子,說讓我幫她保管,我問她爲什麼,她只說靈妍居人雜,不放心。”
“哪個匣子呢?”亦蕊忙問。
“如歌,到櫃子裡,將上次宛福晉送來的匣子找出來!”宋氏提聲道。
這是一個一尺見方匣子,黑褐色的檀木雕刻着精緻的花紋,亦蕊顫抖着掀開了蓋頂,珠光寶氣令人眼光繚亂。宋氏驚歎道:“宛兒有這麼多貴氣的首飾,怎麼從不見她戴呢?”
亦蕊倒不驚訝,宸宛本是翰林學士歐陽堅之女,陪嫁豐厚也屬正常。在宋氏嘖嘖讚歎之時,亦蕊發現在首飾下,掩着一本小冊子,她輕輕地將它抽出來,翻看着。宋氏看她臉色愈發慘白,忙問:“出什麼事了,蕊兒?”
亦蕊手一鬆,小冊子掉在地上,她站起身,說:“快,備馬車,我要趕往暢春園!”
如歌撿起冊子,瞄了幾眼,說:“也沒什麼特別,不過是記錄了昀阿哥平日的飲食習慣,還有宋福晉你的呢?看……這,還有福晉的……”
宋氏聽着,心下大亂,慌忙搶過冊子,兩行濁淚已不由自主地流下:“宛兒,你這是做什麼啊?”
如歌好奇地問:“宋福晉,有什麼不對勁嗎?”
“當然不對,宛福晉寄放貴重物品還有情有原,可這冊子爲何要託給我?且內容工工整整,完全不像隨手記的,定是特地抄錄一份放在匣中。宛兒,這是託孤啊!”宋氏泣道。
如歌驚道:“託孤?難道宛福晉想不開,要自行了斷?”
宋氏瞪了她一眼:“知道越少越好,別問了,快看着弘昀吧!”說罷,走到佛像前,艱難地跪下,喃喃唸經。
馬車快速向暢春園方向行進,只聽遠遠傳來一片響亮蹄噠聲,顯然是有大批馬隊前來。車伕忙拉轉馬頭,向路側靠攏。亦蕊挑起車簾,數不清的身穿盔甲的八旗子弟,箭駑齊備,胯下駿馬四蹄飛馳,捲起一團團濃厚的塵土。亦蕊被嗆得咳嗽幾聲,坐進馬車,靜靜地數着,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馬蹄聲方歇。車伕說:“福晉,出發了,請您坐好!”
亦蕊疲憊道:“爲時以晚,打道回府吧!”馬車掉轉方向,往王府行進。豐臺大營,駐紮在京城外西南部的精銳八旗軍隊,未得聖旨絕不進京,怎會向暢春園方向涌入上千騎兵。莫非,真被她料中了?若是如此,亦蕊也改變不了什麼,她默默唸着:“愁紅怨綠,水流花謝,何曾會人言語……”這片冷曖自知,隨世飄零之感,她終於體會到了。
福熙樓
酉時已過(作者按:晚上七點),仍不見胤禛等人歸來,宋氏頻頻讓人在府外探着,坐立不安,回頭一看正在撥弄佛珠闔眼暗禱地亦蕊,說:“虧得姐姐禮佛多年,沒有慧根就是沉不住氣。”
亦蕊停下念珠,說:“暢春園,肯定出大事了,只望宸宛、瑤夕、弘曆平安歸來,皇上金軀無恙!”
“妹妹難道一點都不擔心王爺?”宋氏問。
亦蕊一楞,她預感到宸宛會對康熙不利,或許會殃及一同表演的瑤夕、弘曆,的確考慮胤禛。她用力地笑笑,說:“王爺不是由姐姐牽掛着嗎?”她見宋氏臉上微微發紅,不住佯裝拿帕拭面,心中想:“姐姐啊!你對他還是有情意的,可是我呢?”亦蕊轉移話題,向雯冰霏月問道:“李福晉、歆福晉那都通知了嗎?”
“按福晉吩咐的,說皇上請王爺、年福晉等人留在暢春園小聚,勿念。”雯冰答道。
此時,一個奴才慌忙跑進來,打千兒稟道:“福晉,年福晉她們回來了!”
“除了年福晉,還有誰?”亦蕊一邊匆匆往外走,一邊問。
“奴才……沒看清……張管事讓奴才趕緊先來稟報福晉……”那只是個打下手的小廝,亦蕊不再理會,加緊腳步,向王府大門走去。
人未到,先聽到一陣哭聲混着奴才的吃痛的叫喊聲,只見立言不斷踢着,小何子已摔倒在地,疼痛忍難,滾來滾去。
“住手!”亦蕊喝止道。
立言擡起頭,見是亦蕊,下意識整了整歪斜的採帨,說:“這奴才,甚是沒用,遇到危險,不但不護主,反而躲在主子身後!”說罷,就不解恨地踢了幾腳。
“放肆!”亦蕊訓斥道,“小何子雖是你飲瀾居的人,但本福晉就是看不得你如此虐待下人。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是命,一條賤命罷了!”立言撫着手,“誰讓他們不託生個好人家,賤籍出生……”
亦蕊嚴厲地說:“要不是你曾祖年仲隆於順治年間考中進士,你們年家能脫離奴籍,被編入漢軍鑲白旗嗎?”
“你……”立言顧不得禮儀,囂張地指着亦蕊,用盡力氣喝道,“你聽好,我爹年公遐齡是工部侍郎,湖北巡撫,加封一等公,我哥哥年羹堯和年希堯,分別是……”
亦蕊不理會立言自擂家譜,向着府門外走去,瑤夕與飛燕一起,正將熟睡的弘曆慢慢抱下馬車。瑤夕一見亦蕊,似乎是看到了久逢的親人,撲到她懷中哭了起來。果然,沒有看見胤禛、宸宛的身影,亦蕊如跌入了冰窖,身子也軟了三分,她喃喃地說:“這不是說話的地方,走,跟我回福熙樓!”
宋氏攙着瑤夕,飛燕抱着弘曆,剛踏進府,見立言還對小何子又打又罵,亦蕊怒火攻心,喝道:“張凱,把小何子帶到福熙樓,他以後不用跟着年主子了!年立言,你若想王府平安無事,給本福晉老老實實呆在飲瀾居!否則,我立刻以嫡福晉的身份賞你一頓厲害的板子!”
忽見亦蕊暴怒,立言被嚇安靜了,異常順利地讓人帶走小何子,呆呆地站在原地,連同白日裡受的驚嚇勞累,一併哭出聲來。
亦蕊管不了她許多,一心只想快快走回福熙樓,問清情況。
剛關上門,瑤夕便撲到桌上,拿起茶盞一杯一杯地喝着,雯冰忙說:“夕福晉,這茶燙着呢!奴婢給您換涼的……”
亦蕊、宋氏分別坐在圓凳中,等待瑤夕平靜下來,幾乎喝了一壺茶,瑤夕的手依舊在顫抖着。宋氏忍不住,問:“可是表演出了差錯?王爺呢?宸宛呢?”
“宸宛……她剌傷了皇上,被當場……”瑤夕似乎又回想起那萬箭穿心、血濺當場的局面,全身瑟瑟,縮成一團。